而当辛夷醒来,已是入夜,夏月清明,纺织娘在窗下叫,厢房里一双龙凤喜烛,烛泪结了一串珠。
辛夷见自己躺在榻上,微微动弹间,一阵头晕眼花,喉咙里还残着甜腥味,兀自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身上,还是那寻常衣衫,并没有换嫁衣,榻前的小案上,子孙饽饽合卺酒一应俱全,手往被褥下一抓,便是一拢桂圆红枣。
很明显,这是布置好的喜房,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
除了她身上寻常衣衫,还有身子的虚弱有些不应景。
这当口,门一开,李景霆走进来,他身上倒是着了喜衣,大红龙凤,金冠玉带,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天生一股贵气如渊。
“你醒了?身子觉得怎么样?御医就在外候着,要吃点什么么?”李景霆立在榻前,关切地看着辛夷。
“发生了什么?”辛夷揉了揉太阳穴,恢复了清醒,“我记得我迎爹爹入府,欲礼成……然后……”
“然后你又晕过去了。又是被什么激了,吐了好几口血,昏睡了几个时辰。”李景霆为她压了压被角,心疼地蹙了眉。
辛夷一闪而过江离的面容,暗自咬紧了下唇:“那……嫁娶之礼……”
“你都昏过去了,谁还管那个。御医把你扶到厢房,为你诊治。其余的宾客也就喝了几杯酒,意思意思,早早散了。”李景霆顿了顿,眸底一划而过的黯然,“香佩和翠蜻也打发歇了。见你晕了,哭得不行,估计也都哭累了。”
辛夷点点头,心绪千万,说不出个滋味,正要斟酌,却又听李景霆开口:“你放心,只要圣旨摆在那儿,礼节不过是过场子。你都是名正言顺的孺人娘娘,绝不会有人敢说闲话。”
辛夷心底更是悲喜难辨,夹杂着一丝对李景霆的愧疚,缓缓开口:“对不住……毁了你准备了好几日的心意……”
“说那些作甚。本王只求你安心养身子,早点好起来。礼节什么的,哪有你重要。”李景霆噙笑摇头,走到榻边坐下,深深凝望住辛夷。
那一刻,幽微的海水在他瞳仁里荡漾,微光点点。
“辛夷,你只需记得一件事:你如今,是本王娶进来的孺人,是我李景霆名正言顺的女人。”
淡淡的一句话,噙了不容置疑的霸道,还有蚀骨销魂的情深,如同个千丝网,立马让辛夷无可逃遁。
辛夷心里一动,眼前又浮现出江离的脸,还有他指向辛歧的剑尖,还有恍若艳蛊的绝世风采,却蕴含剧毒。
她鼻尖一涩,大恸大悲,喉咙里的甜腥味又呛得她猛烈咳嗽,不停拿罗帕掩唇。
“诶!你又胡思乱想了!才喝下去的药,又白费了不是!”李景霆慌忙拍拍她的背,眉眼心痛得都揪成了团。
辛夷好不容易缓口气,却陷入了沉默,她不知如何回应李景霆的话,她更不想骗自己。
艳蛊剧毒,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错的是一血封喉的毒,还是从一开始的相遇,最会下棋的遇上最不会下棋的,错的到底是谁。
果真,无分对错。情深缘浅罢了。
辛夷身子发虚,软软样榻边一靠,晶莹又在眼眶打转,泪痕千重,小脸惨白,眼下两痕青黑。
曾经傲立长安的紫玉兰,如今已完全病没了样子。
李景霆也瞧得眼眶发酸,他本就看不得她难受,而偏偏这难受,还不是为了他。
李景霆迟疑半晌,才缓缓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握住了辛夷的手,温声道:“你只管养好病,其他的都不要多想。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但我当初说过,嫁给我,至少会让你不再那么辛苦。这一诺,我李景霆此生,矢志不渝。”
君子一诺千金,我许你此生不渝。
就算你心里没有我,我也愿护你此生,少一点辛苦。
龙凤喜烛结珠,人非草木。世间那么多羁绊,最后都成了债。
辛夷心头微热,低下头去看着李景霆握自己的手,犹豫了片刻,并没有躲避,只是轻吐三字:“对不住。”
李景霆笑了,笑得落寞又眷念,笑得一身红嫁衣形单影只:“以后再不许说这三字。本王一生,自视甚高,唯独输在你的局里,本王心甘情愿。所以。”
李景霆紧了紧握辛夷的手,掩下眸底一划而过的哀凉,勉强笑道:“所以,本王不会逼迫你什么。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听从自己的心,养好身子。”
言罢,李景霆起身,指了指屏风:“本王让人在隔间置了另一张榻。外人看来,我们是进了一扇门,但其实是睡在不同隔间。以后便如此,你如今病成这样,本王需得看着你才放心,也好少些外面的闲话,免得添你烦忧。”
看似一间房,却被分成两个隔间。看似同一屋檐下,却并没有同床共枕。
男子竟是早早备下了,也是早早猜到了这一场无怨无悔。
辛夷动容。泪光依稀地对李景霆点点头:“多谢王爷。”
李景霆压下心底涩意,道了声“好歇”,便要转身走向自己的隔间,却忽听一声微响。
电光火石间,异变陡生。
一个蒙面男子破窗而入,手执厉刃,以疾风闪电之势,瞬间刺向辛夷。
“放肆!”李景霆身子当先动了,怒喝一声,长剑出鞘,转瞬迎上。
刀光剑影,剑光闪动,长剑撞在匕首上,咯咯听的人牙酸,二人身影闪动,卷风携雾,竟看不清具体,唯见得杀气纵横,让房间内温度陡然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