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歧笑了,看向窦曦,脸色多了分亲和:“要带安贤侄走,就趁早罢。从此有缘再见,山水再相逢。”
“山水再相逢。窦家和辛家,永远是亲人。”窦曦上前,重重地拍了拍辛歧的肩,眼眶也有些晶莹,“一家人,不必感伤,会再见的。”
“这阵子多谢姑父指教。还望姑父珍重,也请带话,向表妹辞别。”窦安难得敛了不正经脸,正色下跪,向辛歧三拜,“侄儿去也。”
辛歧点点头,抑制住发酸的鼻尖,扶起窦安,同时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了一旁的跹跹。
是块玉佩。普通的玉佩,并不是甚值钱物。
“这是我辛家给儿媳的。当年高娥也有个。如今,虽然安贤侄是我侄辈,我却看重他若子,所以,玉佩也给你。”辛歧递出玉佩,在跹跹的失神和窦安的震彻中,笑了,“从今往后,你跹跹不是窑姐儿,也不是辛府的家伎,而是我辛歧的侄媳,是窦安堂堂正正的妻子。”
窦安面容耸动。跹跹涌出热泪。同时跪倒,向辛歧以子侄的身份,正色行了大礼:“多谢姑父。”
辛歧大笑三声,无数往事浮现,让他吁出一口浊气:“这桩姻缘,我辛歧准了。”
“既然你准了,老夫也不好兜着了。”窦曦也摸了摸肚皮,笑得憨厚,“臭小子,你怎么不学学你姑父的手段?当年先斩后奏,直接珠胎暗结了,哪有养作家伎,还一直兜着的礼。当年我家晚妹子多傲的人儿,还不是一晚就拿下了!男人就该爽快些……”
“大舅子!”辛歧面露尴尬,狠狠盯了窦曦半眼,匕首蠢蠢欲动。
窦曦连忙打了个呵呵,笑道:“莫动手,莫动手!老子我回去就给他俩办,我窦家行商,也不在乎身份,臭小子喜欢就好!这桩姻缘,我窦家也准了!”
窦安和跹跹大喜,跹跹更是激动得哭了,再次拜倒:“多谢窦老爷,不,是爹,多谢爹爹!”
一声爹叫得窦曦心花怒放,笑得像个傻子,府中上下也响起了笑声,连道恭喜,成为乱世中唯一一点亮色。
窦曦三人告辞,是半个时候后的事了。
辛歧伫立园中,总觉得不过是走了俩人,怎么满府就冷清得不行,还是七月的天儿,凉气就从石砖地上冒。
“都散了。乱世当头,都散了,也好。”辛歧久久地看着府门口的方向,无力地叹了口气,“翠蜻,把这消息透到九成宫去,让六丫头知道。翠蜻?”
没有人回应他。
辛芷从旁上来,为辛歧披了件单衣:“爹,翠蜻又出去了。还煲了罐鸡汤走。”
“哦?”辛歧捋须不语。身为北飞鱼的直觉何其准,本来就是暗夜中,风吹草动都能察觉的人物,翠蜻近日来不寻常的举动,也让他猜出了端倪。
她问过他,莲子是什么意思。那时的她,小脸红得像花儿,和当初辛夷谈及江离时,一模一样。
乱世当头,命运辗转,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辛歧管不了,也强求不了。
“罢了。小妮子也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了。放着她去。”辛歧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入上房,翻出一张契约,交给辛芷,“待她回来后,把这给她罢。让她自己做决定。”
那是张卖身契。翠蜻入辛府为仆的契约。
归还契约,放汝自由身,从此光辉亦或落败,各安天命。
“爹!翠蜻对六姑娘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辛府!”辛芷急了,下意识辩解道。
“我没有说她背叛。或者说,这不是背叛,契约,甚至忠心能约束的东西。”辛歧苍白地笑笑,眸色有些恍惚,不过是几年时光,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阿芷,是命运呐。”
“命?”辛芷瞳孔缩了缩。
辛歧摸了摸她的双丫髻,宠溺地一点她额头:“命运面前,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谁都没有错,各有辗转罢了。”
辛芷眨巴眨巴眼,十四岁的脑袋瓜,还没反应过来,辛歧就转身离去,年过半百的男子负着手,步履有些踉跄,一深一浅,如在梦中。
人活一遭,是太长的梦。
命若琴弦,命运是无可挣脱的蛛网。
悲喜无尽头,各有各的命。
风拂梧桐婆娑,远远地听得辛歧低喃,幽幽地传来——
“风雨如晦,都散了罢……都散了……山水迢迢,人生几处难相逢……”
七月初七。长安事变第七日。
节节败退的王俭棋出狠招,调动南郊禁军,支援朱雀门。随着南郊铁骑的加入,晋王并崔家,率兵越战越勇,也丝毫不落下风。
初七到初八。整整两日,朱雀门鏖战,血流成海。
而此刻,被腥风血雨笼罩的长安南郊,因为南郊禁军被调走,此地显得格外空寂,只有一队驻守的校尉滞留,此刻却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动弹不得。
一队人绑着,另一队人则雄姿英发,身着不一样的衣饰,迅速占领了南郊各兵营。
角楼之上,江离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面前的石案上,依旧摆着副棋局,一颗黑子在他指尖凝滞,似乎在想着该落何处。
“恭喜。”雍容的女声从后传出,织金裙角迤逦而来,一顶白罗帷帽后,并不十分看得清容颜。
江离头也不回,淡淡吐出两字:“皇后。”
一阵微风起,拂起帷帽一角,隐隐见得白罗后的容颜,是当今皇后,王仪。
王仪并不诧异江离认出她,只是不辨喜怒地重复了句:“恭喜公子,占领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