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七月,日火流光,又兼咫尺间,男子气息如海,画舫里的温度以可疑的速度飙升。
翠蜻作势推了两下,也就乖巧地收了手,略微低头间,睫毛投下一爿阴影,愈显娟柔可人:“公子的心意是什么?”
夏日午后,炎炎。水晶帘动,玉影。蝉鸣聒噪,心乱。荷香如醉,倦梦。
李景霈眼眸迷濛,佳人依偎身侧,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小绒毛,眉间如嫣的娇怯,绿萝儿衣衫轻薄,隐见羊脂玉,弱柳不盛风。
“那日莲子寄君,已告知本王心意,如今,想听你的?”李景霈呢喃半句,声音沙哑到极致。
翠蜻小脸愈红,比之窗下的绽放的荷花,亦不输意态可怜:“是……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李景霈噗嗤一声笑了。
艳词。这是民间流传的艳词。虽然花间勾栏,无比盛行,但终究是不上台面的东西。他出身贵胄,四书五经,平日张口风骚闭口杜白,哪里听过这种话。
然而此刻,他却觉得心肝动容。
这些下里巴人的词曲儿,竟有比阳春白雪更摄人心魄的力量,没有任何伪装和修饰,突鲁鲁直达人心,教人无从回避,无从抵赖。
见得李景霈有片刻沉默,翠蜻些微发慌,伸出一根莹指,点点男子的心窝,语调如丝:“奴是平民,不会说好听话,若公子嫌弃……”
“嫌弃什么。”李景霈打断,见得女子秋波盈盈,宛如水银镜,倒映出临窗红莲三两,他的呼吸些些乱。
“我只是觉得,你没说完……应该是……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翠蜻也噗嗤声笑了。她没想到天家贵胄的王爷,也不知从哪儿,学了这些艳词小调儿,然而从他的口里说出来,竟也没觉得不合。
“王爷当真?”翠蜻三分认真,一分戏谑,直视男子眼眸,“须知渐觉一日浓如一日,不比寻常。若知人为伊瘦损,成病又何妨?相思到了,不成模样,收泪千行……”
又一首直白的艳词。红尘男女,俱不能免俗。
李景霈只觉有千万只小剑,毫无避讳地往他心上扎,一扎一个准,令他从头到脚都发软起来,笑意愈发炽热。
“如何不真……才会面,便相思,相思无尽期。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以一首小调儿回应。油盐酱醋,大俗笑大雅。
管你什么王爷,管她什么平民,世间儿女都吃着谷糠,欲之一字一样的笔画。
翠蜻笑意愈浓,两靥如花开,唇齿如珠,将每一个字咬得发倦:“公子心意,奴该怎的回应……不如……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李景霈笑意一深,眸底火光燎:“傻丫头……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么……”
翠蜻只是笑,抬眸看李景霈间,目光坦然毫无掩饰,如有水柔,如有火烈,将这长安的纲常焚烧作灰,人间心意乍然开至荼蘼。
“那……就让本公子教教你……”
李景霈哑着嗓子吐出最后一句,旋即,指尖灵巧地一转,勾掉女子的束腰帛,低头吻了下去。
……
夏日午后,珠帘微晃,罗衫层层如云朵飘落,一点殷红似落雪红梅。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一炉龙麝锦帷旁,移凤枕,枕潘郎,自是多情问情长。
……
乱世如晦,风雨飘摇,几家欢喜几家愁。
长安城依旧战火连天,九州依旧魑魅魍魉,黑白棋局胜负难分。
随着崔家效忠晋王,王俭调来南郊禁军,双方战局胶着,死伤骤涨,进入到七月中旬,半月来的战事,已经让全城都笼在了血雾里。
大魏民心惶惶,虎兕犄角难下,可惜无定河边,白骨无人相寻。
七月十八。天台山,九成宫。
此乃帝王避暑的行宫。曾经帝王御驾,繁华九重的宫室却寂静无比,空荡荡的金砖地面,飘着夏日的絮花儿,几个太监无精打采,靠着红漆柱子发愣。
天下谁能想到,被王家困在关外的帝王一行,此刻却不在九成宫。反而在据此地百里外的官道上,一行百人神色肃穆地赶着路。
这是一条隐秘的官道,通向长安,却因地势偏僻,连猎户都少见。不知这浩浩荡荡的一行,却是为何,选了这条极其不好走的路。
细看来,诸人普通商户打扮,几辆马车也都半旧,似乎是进京做生意的外地商贾,赶路匆匆,气氛凝重,唯独草垛车里暗藏的刀剑,踏泥地无痕的脚步,还有举手投足间高贵的气派,显示着他们的不寻常。
被重重簇拥的一辆马车里,李赫闭着眼打盹儿,连日的赶路,让他面露倦怠,揉着眉心道:“来人!老四呢?”
车旁随行的大太监郑忠贴耳过车窗,打了个千儿:“皇上……哦不,老爷,越王爷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去布置回宫事宜了。估计现在,已到了长安城门。”
“对了,他是禀过的。朕累糊涂了,都忘了。”李赫自嘲地笑笑,“长安城门谁守着?”
“回皇……老爷,王俭老贼派了萧家守。”郑忠顿了顿,语调多了分振奋,“皇……老爷不必忧心,越王爷此番秘密接老爷回京,必然做了十全的准备。从密道到接应,都妥妥的,一定让老爷顺顺利利儿地,重新坐到金銮座上,狠狠打那王俭老贼的脸。”
“老四好孝心。”李赫身旁的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