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感逐渐消失,眼睛也一点点清明起来,九辰盯着那靴尖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来人是巫王,才费力挺直肩膀,偏过头,试图止住咳嗽。
巫王并无心思去计较他的失礼行为,沉声问:“剑北死人谷的地形,还记得么?”
九辰点头,咳得愈加厉害。
巫王与季礼同时舒了口气。
季礼立刻上前将手中羊皮帛摊开在地上,恭敬的递上硬朗的竹笔:“军情紧急,请殿下以最快的速度为老臣绘出死人谷的详细地形图。”
老侯爷感觉到,对面的少年身体颤了颤,双目灼灼的看着他,开口,声音虚弱干哑:“剑北出了何事?”
季礼避开他清亮目光,断然摇首,正色道:“这并非殿下该关心的事。”
巫王冷眼旁观,未置一语。
九辰握住竹笔,将所有力气都灌注在右臂上,费力画了许久,才堪堪描出一条轮廓。
冷汗一滴滴落在简上,晕湿一片,巫王视见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九辰知道,他又犯了巫王的大忌,便搁了笔,将皮帛推给季礼,低声道:“对不起,我画不好。不如,我来口述,侯爷绘图。”
说完,伸手将笔递到了季礼面前。
季礼忙接过去,恭敬回道:“老臣遵命。”
“……双侧峭壁,百丈以下草木不生,中有裂缝,左侧五道,右侧七道,间距在十里到十五里之间,壁间共藏有大小瀑布二十一道。这些瀑布,只有右侧三道无毒,其余流下的水,都有剧毒,沾身即亡……”
“右侧哪三道无毒?”
“从西北开始,第二、五、七道。”
次日天色蒙蒙亮时,一幅精准到每一条暗缝与暗流的死人谷地形图终于绘制完成。为了布防安全,九辰特意用竹笔刺破手指,用红色标注出危险地带。
东阳侯吃了这颗定心丸,便匆匆告退,命斥候加急送往剑北大营。
巫王负手盯着地上的少年,眉峰紧皱,忽得运掌如风,推了出去。
肩头剧痛如碎骨,九辰偏过头,吐出一口血。
巫王捏着那根金针,指间运力,看着它一点点化为齑粉,方才卷袖而去。
九辰失力得靠在墙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不想自己在外人面前太过狼狈,可当着他敬爱的长辈的面,他最终还是狼狈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狼狈,今日,他却不想掩饰了。
他已经能感觉到,温度,正一丝一丝的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他实在不想再维持清醒,浪费掉最后的体力。从小到大,他教给他最多的,就是如何保存体力,生存下去。
巫王回到垂文殿时,司礼官早已恭候在阶前,不待入殿,便急急禀道:“明日,风国幽兰公主的送亲仪驾将至沧冥城外。依礼,子彦公子当出城十里相迎。”
巫王环顾四周,沉声问道:“晏婴何在?”
一名小内侍跪禀:“总管去分派各宫娘娘的消暑瓜果了。”
巫王了然,有些疲累的摆摆手,吩咐那小内侍,道:“你替孤去芷芜苑宣旨罢,命公子子彦明日辰时至城外迎接风国公主仪驾。”
小内侍应了声“诺”,正欲退下,忽听巫王再次沉眉吩咐:“你先去趟章台宫,让王后主持明日问名纳吉诸事。告诉王后,这是孤的意思。”
云妃刚刚在佛堂做完功课,本欲卸妆午睡,听闻内廷总管晏婴求见,忙命人请了进来。
晏婴捧着一篮新鲜瓜果,环顾四周,挤眉笑道:“王上有些体己话,让奴才带给娘娘,这些闲杂人等在,奴才也说不出口。”
周围宫婢闻言,俱是掩唇偷笑、娇容微醺,不待云妃吩咐,便次第退了下去。
云妃手执纨扇,目无波澜,静静笑着:“晏公有话直说,何必戏耍臣妾。”
晏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道:“老奴此来,是为了见子彦公子,求娘娘通融。”
云妃吓得失色,立刻起身相扶,道:“晏公快请起,这实在折煞妾身了。彦儿此刻不在宫中,晏公若有急事,不妨先告知于我。由我转达给他,也是一样的。”
晏婴伏地,将头埋得更深,哽咽道:“老奴斗胆,想请子彦公子去救救殿下。”
“世子殿下?”云妃愈加吃惊:“究竟出了何事?”
晏婴却语气凝重:“此事干系重点,老奴必须亲自禀告子彦公子。”
云妃一双素手缓缓松开晏婴的袖口,她静默半晌,叹道:“殿下的事,自有王上王后做主。彦儿尚是待罪之身,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哪里有此等通天本事?晏公……请回罢,恕妾不便多留。”
晏婴不甘心的抬起头,眼睛浑浊:“娘娘生了副菩萨心肠,怎可见死不救?”
云妃转过身,苦笑:“晏公言重了。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会用自己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妾……也是个凡人而已,又怎能挣脱世俗牵绊。”
晏婴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独善其身,并无过错。他忽然萌生的这一股希望,尚未开始,就已经在云妃的婉拒中破灭了。
芷芜苑内,一袭白衣,自花木阴影中悄然步出。
他掸外立了片刻,复点足消匿。
荒芜的西苑,早已无人看守,烈日下,却笔直得跪着一道墨色影子。他黑裳间的血纹,在炽热的日光下,妖艳如火舌。腰间长鞭,也只松松垮垮的缠在臂上。
那角白衣映入眼帘时,影子立刻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