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朗从倒后镜中凝视着好友那沉默的脸,同时环顾四周确定四野无人,便嗖地刹车。
“还好发现这东西的人是我.....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骗马可将军?”亚朗从怀中掏出一把沾了血的小弯刀,正是季安用来自残的那一把。
很多时候,人们在问一个问题的瞬间,其实自己内心早已有了一个估摸着的答案,问出口不过是想要印证自己的想法罢了。
霎时间,车内的温度骤降,季安感到自己好像正跟一座冰雕一起坐车。
季安叹了口气,心里提醒亚述:“他是你的朋友,你自己选择相不相信他吧。如果你信他,就自己跟他坦白;如果你不信他,我就好好想想怎么圆谎。”
应该相信亚朗吗?亚述看着亚朗蒙上了阴霾的脸孔,心里不无动摇。
亚朗的脸孔本就是菱角分明,硬朗得过分的类型,只是大部分时候他总是对着亚述笑,那开怀的笑容往往会给予别人一种和善的感觉,但当他挂上认真的脸孔时,那看似柔和的错觉便全然消失。
霎时间,亚述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打断插班生的脚的亚朗。
也许这一切,从那个时候开始已经错了。
倏忽,亚述深吸一口气,想要从中得到一些勇气,坦白自己一直不敢说的话。
“亚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曾经觉得自己对不起某个人?总是想要做点什么去弥补对方?”季安听见亚述反客为主地问了一个问题。
亚朗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人,一下子便被亚述的问题扰乱了阵脚,竟忍不住皱着眉头细思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说:“你别扯开话题,先回答我的问题。”
亚述却不依不挠地问:“比如,在分派别考验中,你杀死的那个龙族人,又比如......十岁那年被你打断腿的大个子,想到他们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一点点愧疚呢?”
还不等亚朗回应,亚述接着说:“我有!每一次我想到那个大个子的姐姐,我的心都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我总是想起她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还有她在台上作出处子宣誓时的眼神......我总是想,如果当初我阻止你打断那个大个子的腿,这件事是不是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我又总是想,那个女孩,后来到底过得好不好?”
亚朗顿了顿,又说:“其实当年我曾经偷偷找过那个女孩,可是我只是远远的跟着她,不敢靠近。我不知道自己可以用什么身份去给予她帮助,于是就在她回头的时候,我跑了。后来,我鼓起勇气去找她,她却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现在,我终于知道,她改了名字,叫罗林,还有,这些年,她过得不好。”
亚述陷入了回忆的漩涡,头垂下去抿着嘴,理清了思绪,又坚定地抬头望着亚述:“这一次,我要救她,就当作把我欠她的,都还给她。”
亚朗没有猜错,亚述这么大费周章地欺上瞒下,果然是为了回去救罗林,他只是没有想通亚述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不是疯了?你要救一个叛徒?你知道她害死了我们多少兄弟吗?再说了,你说你欠她,你欠她什么了?当初要不是她那个弟弟欺人太甚,我会打断他的腿吗?像那种霸凌者,我就是打断了他的腿,他也不冤枉。”亚朗沉声道。
以暴易暴,以眼还眼。在狼族的世界里,半点错也没有。
亚朗是狼,他注定在这个世界如鱼得水;但是,亚述不过是一只混在狼群中的羊,即使一起生活,被哺养同样的食物,羊依然无法质变为狼。
亚述眼中有一种半昧半明的情绪,那是每一个成长期的少年刚开始了解自己,意识到自己和群体的差异的神情。
“他不冤枉,那罗林呢?当年,罗林做错了什么吗?我知道,你就算杀了人,也可以心安理得,可是我不能。就像在无畏派考验的那一关,你可以若无其事地分享杀人的技巧,但是我却只是一直在想:那个死去的人,他有没有家人呢?他的家人是不是一直等着他呢?”亚述连珠炮发地反问道。
亚朗一时语塞。对他来说,不管是当年欺负亚述的大个子或后来的龙族俘虏,又或者是现在被他们屠杀的龙族人,都不过是敌人。谁会管敌人的阵营,敌人的家人呢?
这些问题,亚朗不曾想过,也不打算去想。他的世界,没有同情,只有敌我。
“你想这么多有的没的,有意义吗?这都是别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亚朗反驳道。
亚述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说:“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不是别人的事,这是我的事。我不只想救罗林,我也想要救我自己。我根本没办法抛开心里负担去杀人,对我来说,不管是龙族还是狼族,他们都是人。那一次通关,我背上的龙族俘虏也不是我自己杀的。我无法待在军队,去干那屠城抢掠的事。”
这是亚朗始料未及的,他不曾想过亚述不只想救人,还想索性藉此离开狼族军队。
狼族的军队是终生制的,每一个无畏派军人都只能被军队放弃,而不能离开军队,否则将被视为逃兵﹑叛徒。
亚朗一时难以接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举报你吗?”
“你不会的。”亚述望向亚朗,眼中没有戒备,也没有从前那种畏缩恐惧的神色——从前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对于亚朗的害怕,却不知只是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