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头看着桌上那一盘所谓的“黄金肚汤”,不觉有些意外,他的虎儿子居然真的做得有模有样。
季老头浅尝了一口,更觉惊喜。
“好吃吧?是不是忽然发现你儿子除了文武双全,还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堪称完美呢?”季安咧着嘴自夸道。
季安用了足足一周的时间,什么都没做,光是买菜和做菜,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到001当厨师去了。反正期间磕磕碰碰的,终算是学会了那一道传说中可以收买马可将军的“黄金肚汤”。
季老头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也不糊涂,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季安刻意的言行——他想要装成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季小少爷。
但是不管季安嘴巴说什么,季老头都能看出他眼底的哀愁。
季老头无法忘记那一天在太平间,季安望向床上的封婷的眼神就像失去了全世界;他看见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的儿子,居然倚在门边仰起头抽抽泣泣了起来。
后来,季老头听封老头说封婷有一个木箱子,箱子里全是季安的照片;后来,儿子只留了句“散心”就消失了一个月。
颜木没有说错,他们三个老头都太自以为是,也许他们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孩子喜欢什么,孩子在想什么,他们全都不知道。
季老头默默地吃着儿子为他做的第一顿小菜,入口时的味道明明极为鲜美,可是吃着吃着却吃出了苦涩的味道。
饭后,季老头拿出了茶具,他对于饮茶的讲究比起吃饭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现在还是用数十年前的那一套方法。
当季老头在等小风炉上的水煮沸时,季安从房间里翻江倒海地找出了几本相簿,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页接一页地翻着相簿。
一会儿,季安终于找到他印象中的那张照片,那是在他们高中毕业晚会上拍摄的:只见封婷穿着一条薄绸低领小洋装,身体在布料里云朵般起起伏伏,她那天化了淡妆,眼睛比平日更明亮,她对着镜头浅浅地笑着,像个小甜心。
季安曾经以为封婷笑得那样甜是因为操刀拍摄的人是颜木,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挽着的人是自己。
季安从相簿中抽出这珍贵的二人相片,珍而重之地放到钱包去。
小风炉上的水开了。
季老头瞥了一眼照片,不动声色地把紫砂壶和四个小茶壶全用沸水烫过一遍,然后把铁观音放一小撮在紫砂壶里,沏上滚水,在壶里闷一下再倒在小茶壶里。
他在季安的壶中只盛了茶水半壶。
季安喝了半壶,意犹未足,正想再来半壶,季老头却已在收拾茶具了。
“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骡。听过这话吗?其实饮茶如此,做人也如此,有些事,再喜欢也要有一个度,如果上天给你的只有半杯好茶,就好好回味,好好品清楚,而不是强求添杯。”季老头语重心长地说。
季老头暗引了《红楼梦》妙玉的话,季安从来没有耐性看《红楼梦》,但是他也听出来老爸话里有话。
季安抿着嘴,一把夺过季老头手中的紫砂壶,自己倒了一壶满满的茶水,一饮而尽。
“爸,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文雅人,你这些拐弯抹角的一套,我听着别扭。我还是直接点儿说吧,我不相信什么上天注定,我喜欢的东西就要耗尽心力去追求,就算是强求也要求。”季安放下小茶壶,转头望向季老头。
“爸,对不起,我办了休学。接下来一年,我想要到处走走.....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你就当作我去当了无国界义工吧。我知道现在,你可能不会明白我的这个决定,可是我.....”季安支支吾吾道,愈说愈乱。
季老头望着儿子,从听见“休学”开始已眉头深锁。这算什么?伤心就要放弃学业吗?什么叫无国界义工?这是什么玩意?
如果换在从前,他早就跳起来,抡着棍子打儿子了。
可是,经过封婷的事,他也开始明白到了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给孩子安排的路,并不能保证孩子可以走到最后。
那还不如让孩子任性地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吧,起码季安现在还活着呢。
季老头把季安送到门口,看着季安向着自己挥了挥手的样子,不期然想起那时在机场与他道别的场景。
他忽然很深刻地意识到:不管孩子是按着父母划好的道路走,还是另作打算,为人父母,终究要完成一次又一次对子女远去的身影的目送。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一年后我就回来了,如果我完成了自己想做的,我还是会继续学业。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自己。记住,钱是赚不完的。”季安恰巧回头,被爸爸身上那股泛着忧伤的辉光都触动,又给了爸爸一个拥抱。
季安才走了两步,就看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气喘吁吁地往他快速奔来。
颜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拉着季安的手臂,断断续续地问:“他们......说你......回来了,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打了那么多回电话给你......你怎么.....不接?”
季安拍了拍颜木的背部,给他顺顺气。
他不是故意不接颜木电话,实在是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颜木。
季安明明知道封婷的死怪不得他,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那无理的怨念:封婷代替了颜木,颜木却懵然不知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