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个卖海红嘉庆子的“货郎”叉手而立,微笑等她发话。依然是看不出任何特色的面容,但他所做之事,却完美地诠释了“坑蒙拐骗”能带来多少巨大利润。
再一抬头,水夫人身后的莺莺燕燕扭动着身躯,朝武松一个个的抛着媚眼,潘小园几乎能看到,如此高质量的媚眼,会给她未来的酒店带来多少忠实的客流量。
潘小园随口道:“我们可以……”
话说一半,蓦然惊觉,水夫人正在使用和上次那货郎相似的伎俩。精心设计的措辞、语调、环境、气氛,组合成一个近乎于催眠的效果。像她这样,越是心思跳脱、不专注的人,越容易被趁虚而入。
赶紧抬头瞄一眼武松。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水夫人,一点也没有被这些伎俩带歪心思。
她心中一定,轻轻一笑,朝水夫人极其诚挚的一个万福,说道:“谢夫人好意。奴家天性疏懒,不是广交朋友的料子,咱们还是相忘于江湖比较好。”
一面说,一面心里咚咚跳,悄悄往后退一步,半个身子藏在武松后面。
武松对她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也有些惊讶,朝她看一眼。
潘小园回给他一个坚定的微笑,转而问:“敢请夫人指条出去的路。”
每个字咬得都不乏艰难,知道一句话说完,就等于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她如何不知,跟风门合作就是双赢,要在东京这种混乱之都立足,谁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迟早都得锻炼出对藏污纳垢的容忍度。
倘若她只是个以赚钱为目标的纯生意人,“合作”无疑是最佳选项。
但她的考量远远不止这单薄的一点。“做生意”的背后,承载着整个梁山秘密任务:要在东京不动声色地立足;要赚够资本可持续发展;要打入上流社会,探听朝廷的各路风向。
创业初始,她不愿和其他势力牵扯太多,平白将诸多命门交到他人手里。
更何况……
她可没忘,这个开酒店的机会,是武松送给自己的礼物。
他应该是不喜欢和水夫人同流合污的,尤其不喜欢被被人绑架着指手画脚。那么她也不允许自己在这件事上,把底线降得太低。
就当是为了讨他欢心吧。
她见水夫人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大约要为“不识时务”付出代价了。
她给自己定定心,低声催促:“二哥,咱出得去吗?”
武松依旧一言不发,看她的眼神却带着些嘲笑。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事,怕是有些反应迟钝。
水夫人那副万年笑容慢慢淡下去,换成一抹轻飘飘的冷笑。
“潘老板这是嫌我们诚意不够了?既然不愿意做朋友,又来干什么!”
当然是舍不得那些金子宝石。潘小园心中念叨一句,口中说道:“自然是来开眼界的。认识了水夫人这等奇女子,也算不虚此行,没白跑一遭。这就告辞,祝夫人往后生意兴隆,在这儿住得舒心。”
说毕,拉拉武松袖子,扭头就走。
水夫人冷冷回道:“潘老板就这么把我们晾这儿了?”
意思很明显。既不合作,总得付出点不合作的代价。方才的那些金珠宝贝,难道就这么厚着脸皮拿回去?
四通八达的沟渠到处都是交汇,黑洞洞的水道里,不知何时站了些影影绰绰的人,有男有女,由于长期不见天日的生活,穿得长得都甚为随意。一束束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不怀好意的往潘小园身上打量。
潘小园努力无视这些明目张胆的威胁,仗着武松在身边,一肚子的坏主意汇成一句俏皮话,不慌不忙说出来:“奴家还是在地面上呼吸得顺畅些。水夫人腻味了此处时,尽可派人来寒舍做客,奴家必将尽心招待。”
一句大话说出来,其实心里也是虚着没底,像个挖得像模像样的陷阱,上面浮着一层摇摇欲坠的土层,只要稍微有人往上踩一个脚尖的重量,就垮拉拉塌方下去,露出里面败絮其中的一颗求胜之心来。
水夫人要想真的使个绊子,让她在东京城落不下脚,凭借自己这些人手,能不能挡得住她的明枪暗箭?
尤其是,当武松离开之后?
虽然早就料想过在东京城立足的种种艰难和障碍,也做好了和各路魑魅魍魉斗智斗勇的心理准备,但今日第一天进城,就亲眼见到风门的强劲实力,不得不承认,把他们比作“魑魅魍魉”,未免有些那啥看人低。
至少算个妖魔鬼怪。
但她不愿意畏手畏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武松当年酒后装逼,非要过那景阳冈的时候,也没料到里面栖着大虫啊。
武松见她有点慌乱,这才开口,说出进了沟渠以来的第一句话:“别急,赶得上回去吃午饭。”
水夫人大约也没见过如此目空一切的客人,脸微微一沉,喝道:“潘老板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我这里的兄弟姐妹,却也都是不太爱给人留面子的!”
话音刚落,不知递了什么暗号,沟渠里的人从四面八方凑过来,全都是面色不善,有人手中抄着木棒,有人拎着叮当乱晃的铁链子。
水夫人阴声道:“先解决那个大个儿,再请潘老板回来好好聊,给她讲讲咱们东京城里的规矩。”
潘小园立刻一头冷汗,轻声提醒:“二哥,他们要……”
刚吐出几个字,突然气息一滞,下一口气直接被闷回胸口。只觉得后背让武松用力一揽,整个人跌进他怀里,立足未稳,踉跄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