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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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堂上,交椅分列,燕青茫然:“晁天王的灵位呢?小乙拜谒谢罪。”
七八个人同声道:“因着招安出征,已让宋大哥主持焚化了。”
又有人说:“宋大哥的灵还没来得及立起来。你先拜一拜这‘替天行道’四个字吧。”
燕青嗟叹。小喽啰给他解开绑缚,让他恭恭敬敬参拜了,立在下首。
手腕上已经被勒的红肿,不皱眉。忽然听到旁边清清脆脆的一声咳嗽。抬眼一看,潘小园也正瞧着他呢,细细的手腕一扬,什么东西嗖的一声丢过来。
燕青一把抄住,低头一看,白纸包着一盒药膏,带着清香气。
吃了一惊,再看看她,那眼神明显是,你不记恨我了?
潘小园朝他宽容一笑。当此非常时刻,她觉得有必要不计前嫌,拉拢一切可拉拢的人。燕青既然敢回来,那就不像是骨子里漆黑到底的。就算她心里已经将他斩首毁容了百八十遍,也不妨碍在现实中做出一些友好的姿态,不为自己,也为武松和整个梁山。
况且她觉得自己心胸还算宽阔。经过阳谷县那一次劫难,被西门庆陷害暗算到几乎生不如死之后,她觉得自己对世人就多了一分宽容之心——只要是没处心积虑要把她害得身败名裂的,就算不上罪该万死,都属于“还可以抢救一下”。
眼下给燕青小小的搭把手,也算是稍微抢救一下他。
周遭好汉们都知道潘嫂子是燕青手下的头一号受害人,此时居然“以德报怨”给他送药,不免对潘嫂子刮目相看,大加敬服——这便是传说中的……仁者之心吧?
再看燕青,那眼神明显是:潘嫂子对你这么好,快感恩戴德吧。
燕青明显喜上眉梢,朝她投去感激一瞥,真心实意说道:“嫂子大人大量,小乙无以为报。”
而旁边的小喽啰也接收到了这个讯号。对待燕青时便也客气了三分,端来一碗水:“小乙哥,渴了吧?”
燕青果真是渴了,接过来一饮而尽,这才打开潘小园丢过来的木盒,往手腕上、还有方才被周通狠揍的地方,都涂了点活血药,疼痛去了大半。
又眼睛一尖,看到包那药盒的白纸上似有字迹。赶紧展开来看。那笑容还没凝固,就要哭了。
“立借契人燕青,系北京大名府人。今借到清河潘氏六娘名下金壹千两整,借期壹年,按月利伍厘计付。逾期未还者,任掣家资,家资尽者,役身折酬。恐口无凭,立字为据。宣和年月日。”
潘小园笑吟吟看着燕青读完那几行字,一张好看的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黯然失色,悲从中来。
别的仇,看在大局的份上可以不计,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私自搬运她的黄金去为招安铺路,叔可忍嫂不可忍。潘小园后来草草统计了一下东京资产,算来被燕青挪用了一千余两,给他宽宏大量抹个零头。而“借款”的一年期限、五厘月利,也大大低于市场行情,甚至远远赶不上大宋国的通货膨胀,任谁看了,都会夸她这个债主大发慈悲。
当然知道燕青大约弄不懂这些,也知道这一千两已经流入各个高官的府邸,燕青铁定是吐不出来了。更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他这么做是出自宋江的指示,也并非是他自己贪财。
于是十分大度地在后面点明,倘若到期还不起钱,那她潘六娘有权没收任何燕青名下的资产来抵债。假如资产不够抵数,那燕青就得跟他家卢员外说再见,给她做牛做马还债了。倘若她心情好,可以每月发个几贯工钱。
严格来算,眼下燕青还是卢俊义名下的小厮。倘若卢员外愿意给他还这个债,自然是十分理想;然而卢俊义此刻也是个几乎一文不名的无产者,想来当不起这个冤大头。
于是以身抵债,公平合理,童叟无欺,这借据谁都挑不出毛病。
燕小乙那一张风华绝代、时刻充满笑容和自信的脸上,此时头一次现出“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就算是那天被李师师下药算计,也没落得今日的灰心丧气。
有若涂朱的唇角微微颤抖,隽秀的眼眸低落着,绝望的侧颜映着阳光,形成美好的弧度。
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况这次冒死回山,本就做好了被她大卸十八块的准备。一千两金子身价,还真算是瞧得起他了。
轻轻叹口气,把那药盒重新打开。那药膏正好是淡红的,按一指头,毫无怨言地在那借据上留了个手印。
然后云淡风轻的笑一笑,毫不在意地将那借据交还给小喽啰,下一刻就好像忘了这件事。
这一来一回颇为隐蔽,大多数好汉都没看清纸条上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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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定,几位梁山首脑分列,燕青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一一吐露出来。
朝廷在梁山安插的“监察”,宋江一死,没人说得出备细。此刻燕青的名单上,白纸黑字一共近百人。少数已经主动“投案自首”——本来陷入强盗土匪的汪洋大海,每日过得战战兢兢,每次向外传递什么情报,回来都是手头捏着一把汗。只期望招安之后,立刻回到正规军的编制里,算是“功成身退”。
眼下可好,陡变横生,山寨里更是传言要不惜一切手段揭发检举,揪出奸细。那些心理素质不过硬的,当即诚惶诚恐地来“投诚”了,从此以后誓做真土匪,坚持替天行道路线百年不动摇。
还有几个已经暴露身份,被各寨扭送归案,已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