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脸色一沉,“秦中丞,请你少说两句!”
潘小园轻声咳嗽,懵懂无知插一句:“诸位怎的聊上了,今日还谈不谈正事了?”
这才想起来把她忘了。史文恭看她一眼,面色转和了些,“娘子先请坐。”
秦桧殷勤给她拉椅子:“史参谋都发话了,娘子坐。”
兀术不由自主攥了攥拳头。本来史文恭那句“娘子请坐”的客气话平平无奇,他没觉得怎样;可偏偏秦桧又上赶着重复一遍,还说什么“史参谋都发话了”——合着史参谋才是会面的主导,他四太子呢?是旁边端茶送水的?
气鼓鼓坐下。史文恭待要落座,忽然斜里伸来一只粗壮的手臂,把他挡住了。
“史参谋,你连日劳累,今天的会议,你不必参加了。回营休息休息,看看宋军城头有没有动静。去吧。”
史文恭一惊:“四太子,你……”
一反常态的没称他为“斗兀温”,而是随着秦桧叫了他的职衔名,疏离之意跃然口中。
“叫你走,你就走!”
秦桧笑道:“四太子心直口快,原是体恤将官,语气差了些个,史参谋别介意。”
史文恭自然不肯听话滚蛋。平心静气说:“小人既为军前参谋,今日如何能够缺席。军中情况,也是小人更熟悉些个。四太子但一切做主,小人在旁查漏补缺便是。”
兀术冷笑,剃光的额角上一道粗犷青筋现出一刻,随即隐去。
“好,好,常胜军毕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军中情况,原来是你更熟悉。缺了你,我完颜宗弼原来就成了睁眼瞎!”
一番怒气完全不知从何而来。史文恭再一凛,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识时务者为俊杰,强笑道:“不敢!既然四太子吩咐,小人便告辞。若有需要我的时候……”
“不需要!”
此时兀术的其他亲信也觉出气氛不对,赶紧过来相劝。不管是耿直的、圆滑的、粗卤的、细腻的,全都你一言我一语劝道:“史参谋为我军忠心效力许久,我们都看在眼里,四太子何必为着几句外人无心之言,和自己人生出嫌隙?何况正是作战之时,军中缺他不得!”
明眼人也看出是秦桧在其中兴风作浪,瞥一眼两位“宋使”,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低声劝道:“眼下尚有旁人在侧,咱们且不要争吵。”
这些人都是军中的左膀右臂,兀术总不能全得罪了,哼一声,“我心里有数!”
心中却想: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替他说话?
潘小园听得几个大男人呛起来,坐立不安不知所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花容失色底下,朝秦桧给了个“请继续”的眼神。
秦桧立刻接话:“几位将军说得对。四太子千万消气。下官方才说话若有疏漏处,还请恕下官嘴笨,一切错处在我。谁不知你俩歃血为盟,情若兄弟,千万莫要因为我们伤了和气。”
史文恭朝他看一眼。这狗腿子总算说了句人话。
随后表情一僵。人话里杂了两颗狗屎。“歃血为盟、情若兄弟”四个字,明明白白的是在提醒兀术,他四太子和史文恭眼下关系,并非主公与奴才,而更像是平等的盟友——一个有声望和地位,一个有武力和谋略。如此清晰的各取所需,连秦桧这种初来乍到的“外人”都瞧出来了。
他要是真乖乖滚蛋了,恐怕就没机会再进这顶帐子!
面色阴沉一刻,咬牙道:“我看该走的是秦中丞你!来人!请秦中丞出去休息。”
“宋使”不能轻动。只能先把这条毒蛇安置别处,谈判之事,不怕耽搁。
立刻有两个常胜军小校跑步进来,“参谋,什么事?”
秦桧大惊,可怜兮兮地看兀术:“这,这……我们是使节……”
“秦中丞,请你少说两句!”
而兀术更是听得虎躯一震。这两晚的欢乐宴饮,秦桧跟他讲了半夜的故事,什么刘邦立汉,什么三国争霸,直至宋太`祖陈桥兵变的光荣历史,让他大开眼界之余,深感汉人的狡黠与权谋之可怕。此时一听“兄弟”二字,脑海里骤然想到:当年刘备投奔曹操的时候,曹操说什么来着?“玄德与吾,兄弟也”!周世宗柴荣,当年和赵匡胤不也是曾经兄弟相称么!
大步迎上去截住,眼睛通红,一指史文恭,没头没尾问那两个小校:“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偏那两个小校不知前情,无措答道:“是参谋唤末将们进来的啊,不知史参谋有何吩咐?”
兀术大怒,一手一用力,将两个常胜军小校推个跟头,朝史文恭傲然道:“早有人跟我说,常胜军只知你史文恭之名,不知我四太子之尊,我还不信!这几日你频频插手和谈,正着反着跟我过不去,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四太子刚愎自用,平时觉得史文恭“忠言逆耳”,自己“虚心纳谏”,得以不断进步成长,因此对他还是感激居多。可被秦桧灌了这几日的**汤,当真称得上是醍醐灌顶,猛然开窍:敢情这姓史的一直把自己当猢狲耍呢!
回想起史文恭的每一句话,越想越觉得别有用心。
“为什么不让我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