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足够大的人,总是会有许多朋友。
年龄足够大,就表示活的足够长,一般而言,认识的人也会比年轻人多一些。
少年时,彼此无害无猜,怎么开心怎么相处,每一个同龄人都是朋友。
可是随着年纪愈长,朋友反倒越来越少,大家忙于工作,忙于生活,忙于算计,忙于防备,或者忙于……不走心。于是身边的朋友渐行渐远,大家只保持礼貌的交往,和朋友在一起,往往还不如在随便一个居酒屋里萍水相逢的酒客能够交心。
但年纪会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少了功利心,少了野望,少了算计和防备,只剩下对于时光的感慨和回味,那些在漫长岁月中还没有来得及撕破脸的朋友,便又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宫本玄一就是如此。
在十年之前,他经常感到孤独,对他而言,最大的放松便是下班后,晚饭前,找一个心斋桥附近的小居酒屋,低着头进门说一声抱歉打扰了,然后,要上四五片生鱼片,一杯烧酒,加些冰块,随意的跟其他的酒客聊上几句。有的时候,生鱼片会被换成一小碟烤肉。
但是六十多岁开始,他变得离群索居,因为再没有了年轻时的那些奋进之心。
当发现以往的老友也是如此,他们便又开始频繁走动。
那日,石磊跟他交换画的时候,他请来的几位帮忙鉴定的人,便是他的朋友。
宫本玄一想要耍些花样瞒过众人,以保自己一生的名誉不会在最后关头坠落,他必须得到那几人的支持。因为,只有他们知道真相。
思忖良久,宫本玄一越发觉得这是他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他只得把电话分别打到了那几个人的手机上。
在新闻已经铺天盖地的情况下,宫本玄一的那几位老友在家中也是惴惴难安,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宫本玄一是如何把那幅画圣的作品拱手让出的,他们也怕这件事会牵连到他们。他们已经退休,已经在颐养天年,他们不想在临死之前,还要背上一个出卖国宝的坏名声。
接到宫本玄一的电话,他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宫本玄一说有事要跟他们商量,他们毫不犹豫的赶赴心斋桥附近的那个小公寓。
公寓不大,只有十一坪,日本的面积计量单位还保留着古风。
一坪指的是两块标准榻榻米的大小,合三点三平方米。
十一坪就是三十多平方米,即便这是套内使用面积,这间公寓也显得格外的逼仄狭小,甚至还比不上宫本玄一那套大宅子里一间凉亭的大小。
看着多年的老友只能蜗居在这样一处小房子里,来的几位老人也不禁有些同病相怜。
话题当然紧紧围绕五星二十八宿真形图,宫本玄一扼腕顿首的叹息:“谁能知道那竟然是画圣年轻时的青涩之作?这是我一个人看走眼了么?这是整个日本国都看走眼了。”
众人此刻尽皆附和。
“好在我得到了阎立本的真迹,这可是王右军像。”宫本玄一加重了语调,强调他的所得有如何珍贵。
有一位老人小声的说:“可那是画圣的作品。”
宫本玄一望向那位姓渡边的老人,他严肃的说:“确切的说,是画圣的一幅习作。”
众人不解,宫本玄一娓娓道来:“那幅五星二十八宿真形图,从未有人真正见到过完整的版本,大家所见,皆为我从前那幅上卷而已。长期以来,世人皆将那幅作品视为梁令瓒的摹作,这才认定有下卷,只是流失了。可现在既然被证明那是画圣二十岁左右的作品,那么下卷到底有没有,就很成问题。如果那只是画圣用以练笔的习作呢?他不过是在感受疏体,感受张家样,临摹到一半便觉无趣,草草结束,又是他远未达到成熟期的作品,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众人面面相觑,依旧不解宫本玄一是什么意思。
之前那位渡边老人坚持小声道:“可那毕竟是画圣的传世之作啊。”
“阎立本难道就比吴道子差了那么多么?杜甫是诗圣,可谁又能说小杜不如他?老杜更庄重,小杜却fēng_liú。阎立本的艺术价值,为什么连吴道子年轻时的一幅习作都比不过?”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渡边似乎开始理解宫本玄一的意图,他道:“宫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直接说就好了。我们都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我们肯定站在你这边的。”
宫本玄一环顾四周,给每人的杯中都加了些烧酒,这才说:“华夏人能用一场拍卖会证明吴道子的价值,我们为什么不能效法于他,也用一场拍卖会证明阎立本的价值呢?这可是王右军像啊!”
这里都是修炼千年的狐妖,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一帮老鬼自然明白。
宫本玄一端起酒杯,双手高举,恭恭敬敬的说:“我们都是行将朽木之人,一生的清誉不能毁在这里啊。我得知有人有意出让阎立本的真迹王右军像,但一生两袖清风几无积蓄,不得已,忍痛将当时认定为梁令瓒摹作的五星二十八宿真形图出让。换取资本,只为真迹。吴道子的一幅习作能被拍至一亿六千三百万,阎立本的真迹为何不能达到一亿八千万?”
顿了顿,宫本玄一又道:“这杯酒,我敬诸位,还请多多关照。”
众人对视数眼,纷纷端起酒杯,一帮老头儿,喝的豪气干云。
苏富比被否决了,那样代价太大,苏富比一定会坚持佣金的比例。既然是作秀,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