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紧贴着爷儿俩的屁股合上了。爸在回他房间的路上顺手按按无定的头顶:“行啦,别跪出瞌睡来。”
“注意老头的脚了吗?”母亲问,她的讲话对象可以不在她视野里,听不听见,搭不搭调,随你便。“那叫大脚风!一双脚肿得两双脚大!”
“那是什么病?”无定问,将搓衣板搁回卫生间。
“反正是病。治不好。怪病。穷出来的。脏出来的。觉着咱们自个儿就够穷了,倒有比我穷得还狠的。无定,你好好给我洗个手,用药皂!你那手刚才被老头抓过。”无定洗手,母亲又说:“你刚听清了吧?那孩子没爹没妈。敢惹没爹没妈的?惹得他赖上你,你养活他吧!”
无定这时已回到阳台上。他见老头又开他的矿去了。小臭儿站得稍远,在吮冰糖,陶醉得呆木了。他从根到梢将糖棒抿一遍,再举它到眼前端详一番,看它是否在小下去。
“臭儿啊,赶明儿挣钱给谁花?”老头问。
“给爷爷。”男孩匆忙地答,不情愿从糖上分心。
“给不给爷爷买好吃的?”
“买!”
“那你的糖让不让爷爷尝一口?”
小臭儿立刻警觉了。但思考一小刻,他伸着胳膊,尽膀子长度将冰糖递向老头,脚却将整个身体留在原地。老头半躬身,朝孙子靠近几步。小臭儿虽然仍举着冰糖,身子便往后缩一截。老头低躬的身体和前伸的嘴使无定想起那类尊严都老没了的老狗。
老头闭了眼,张开嘴,大声地“啊呜”一下,却连糖的毫毛也没去碰。小臭儿证一怔,马上笑得格格的。是那样松心的笑;意外自己安然度过了预期的大难。
那之后,无定到山西插队落户,种了近十年高粱红薯。大学恢复高考,父母又开始教书,他逃回来,赖在家,补营养、补觉、补考大学的课。他离开家的日子里,还算年轻力壮的母亲没一点道理地去世了。连父亲都弄不清究竟。是垃圾者头用垃圾车将她从豆腐摊子前的长队里拖回的。老头说她精精神神和人挤着就倒下了。
“你妈总也不认得我,我总认得你妈。她给了我们小臭儿一大块冰糖!”老头两只脚你绊我我绊你地在垃圾箱与他的车之间来回忙。“小臭儿当兵去啦!”他很炫耀。脸上皱纹乱七八糟。
一天无定在阳台上见父亲傍着垃圾箱与老头嘀咕什么。老头站着,半躬背,稍屈膝盖。其实所有穷到老,劳碌到老的人都有这副身姿,但谁也不会像他这样恒固地把持了它,符号化了它。无定支起耳根,听见些话碴儿。
“……都tuō_guāng?”
“……谁也不认识您。挣的钱跟收垃圾能比吗……”
“……撒尿的家伙也不让遮上?”
父亲挺抱歉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