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制敕房,杨士奇对一人道:“世贤,汉王请封世子的奏疏,你拿来给我看。”
制敕房属内阁,掌书办制敕、诏书、诰命、册表、宝文、玉牒、讲章、碑额、题奏、揭帖一应机密文书,各王府敕符底簿。汉王的奏疏一式两份,还有一分送去了宗人府。
汉王终于请封世子了,当然这个时机似乎没什么不对,青州的王宫董建完毕,似乎汉王也再也没有了滞留在京的理由,他请封世子就是对汹汹言论的妥协,等到敕书下来,他就要灰溜溜地去山东就藩了。
然而杨士奇却知道更深的东西。
汉王没有嫡子,长子朱瞻圻的生母做了恶事,汉王妃韦氏深为厌恨他,不想让他做世子。汉王似乎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一直算是薄待。汉王几个儿子里,生母身份都差不多,唯有朱瞻域的生母,是武定侯的孙女,身份出众。
皇帝在汉王的儿子里,对朱瞻域也算是另眼相待。他也不太喜欢朱瞻圻。但是韦氏无嫡子,朱瞻圻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爷原本想要废掉韦氏,立郭氏为正妃,则朱瞻域就是嫡子,然而汉王似乎对韦氏百般维护,不许人动摇她的位置。
皇帝在这一点上拗不过汉王,韦氏既然不能动摇,世子之位还是朱瞻圻的,郭家如何能服气,偏偏汉王似乎与郭家闹翻了,直接上书请立朱瞻圻,据说郭氏回娘家已经半个月了,汉王府一点反应都没有。
郭家一直是坚定支持汉王的中坚力量,但现在汉王与之决裂,仿佛已经释放出不再争夺大位的信号,这几年皇太孙风头正劲,汉王倒是一直退居,这本就是出于皇帝打压汉王的考虑,汉王身边聚集的众多将门,这几年的时间里,也陆续远离了他,转而去巴结了太孙。
似乎汉王已经不能再对东宫构成任意的威胁了,东宫头上盘桓的阴影终于散去了。
但杨士奇知道帝心仍然没有定下来,皇帝似乎玩的是扶一个压一个的把戏,用汉王磨砺太子,用太子牵制汉王,两个人维持微妙的平衡,但凡有稍微逾矩的,皇帝就能抬起另一个来打压。杨士奇原本也以为是这样的,但他后来发现汉王在皇帝的心里,恐怕分量还是重的,种种施加在汉王身上的手段,有时候更像一种考究。
如今汉王势力单薄,呈现了一种心灰意冷的气氛,杨士奇就知道皇帝怕是会将这一根绳子放松一下了。
他埋头看了一遍奏疏,却道:“来内阁几个月,感觉如何?”
郑世贤是永乐十六年新科进士,二甲前十,在翰林院呆了一段时间,就当了中书舍人,在内阁的制敕房里掌书办的工作。杨士奇对这个新人比较看好,因为他年轻,但又温恭有礼,办事也算是有章有法,有点像自己年轻的时候——提携后辈的杨士奇一摸自己的胡子,才发现他也是个三十六岁,宦海沉浮近二十年的人了。
“很好。”郑世贤道:“虽然诸事很忙,但是学士们每日参赞政务,还要讲经史,比我更忙。”
“忙,”杨士奇笑道:“你堂兄几个都在翰林院里清闲呢,就把你一个提过来忙于案牍,你见着他们,怎么说?”
郑氏一族今科中了十五人,兄弟叔伯的近亲,郑家九世共居,也不分出不出五服,让人羡慕。郑世贤就道:“他们倒是都羡慕我,说我做了中书舍人,每日在内阁观政,能学到很多东西。”
杨士奇点点头,道:“郑氏连登黄甲十五人,可见诗书传家,家学渊源,怪不得是太祖皇帝亲封的江南第一家,让我这样宗亲单薄的,觉得歆羡啊。对了,前天我侍奉帝前的时候,听陛下说,他准备也要亲自赐字给你们郑家,国朝两代帝王,亲书孝义之家,这种荣誉,也算是古今罕见了。”
三代,郑世贤嚅动了一下嘴唇,心中默默道。
建文元年,开科取士,郑家出了五名进士,建文皇帝高兴之余也亲书了一幅字赐给了郑家。那副字至今仍然挂在族内高堂之上,旁边配的是方孝孺笔意纵横的“忠义”二字。
而此时的浦江郑氏主宅之内,郑氏族长郑濂正在陪同一位远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