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菲没有使用任何暗示类的秘术。出色的暗示的确无法被受术者察觉,但它们的效果从来不是永久的。
她回想着母亲为自己讲述故事时的模样。母亲的身上始终带着某种神秘的,令人易于信服的气质;按照琳的说法,她同样具备——只是‘使用’的还没有那么熟练。那么,现在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模仿理想中的对象。
少女带着柔和的微笑,平静地看着一张张苍老或年幼的,干枯的面容。不急不缓地,她再一次介绍了自己和琳,以及两人来到这里的目的——以个人名义,帮助燕吾族找到新的希望和家园。
没有谁出声质疑,也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不信任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作为理论派的巫师,说服群众不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做实验和撰写论文才是。琳应当更加习惯在这种场合发言,可不明原因的直觉告诉她,在这里退缩的话,或许会令某些人……感到失望?
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身体轻轻贴在她的背后,那是来自好友的,无声的鼓励。于是她再一次开了口。
“我无法保证能够带给你们什么,也不求任何回报,仅仅是我们自己想要这样去做。”她看到周围的人**换着目光,继续说出心中浮起的每一句话,“我既不能肯定自己正确,也无法证明水云,以及燕吾一族年轻人们的举动,是错误的。”
“你们不需要相信我。”她保持着专注的神情,双眼始终没有离开人群,“既不必跟随我们行事,也无需效忠于谁。你们的未来,从始至终,都应由你们自己选择。”
“我只想问你们一件事。”她柔声说,“看着子女、父母或友人赌上性命,尝试动摇帝国的统治,然后重建燕吾族的王国……你们目前的期望,是这样的么?”
少女闭上嘴,平静地回应着周围的目光,不再言语。空气沉睡了十几秒钟,接着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醒。
“不。”
颜启缓缓摇着头,目光严肃,语气比之前坚实了许多。“那不是我的愿望。我不指望他们光复大齐,或是推翻帝国。”他轻抚着自己稀疏的胡须,“我只希望,燕吾的好儿女们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平安自由地生活下去,仅此而已。”
如同一粒破土而出的种子,老人的话语,渐渐带来了更多的声音。
“我……我想要爸爸和妈妈回来,给我讲完之前那个故事……”
“女儿才刚刚结婚半个月。我还等着他们两个……给我生个胖娃子咧。”
“颜白哥……有好多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的话——”
“还有……水云姐姐。”熟悉的,略带含糊沙哑的嗓音传来,尤菲侧过脸,看到颜青——即那名‘引路人’的脸上,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神情。
“如果……如果你们能做得到。”颜青低垂着脑袋,两手紧紧握在身前,“帮我转告水云……殿下,她已经帮我们做了很多。已经……足够努力了。”她轻轻喘了几口气,咽了咽口水,让声音在广场上传开,“只要她能为自己活着,就算我再也无法回到故土,就算……从此不再有什么大齐,也没关系的吧……?”
这句话如同投入池中的石块,广场上的人群低声骚动起来。尤菲静下心神,听到少数人指责颜青大逆不道,但更多的人……稍许认同着对方刚刚的发言。
很好,现在她们不再只有两个人了,尤菲心想。或许至少此刻,因为她们的到来,某些事情已经开始改变。
她不再关注那些议论,而是望向她们的‘引路人’,“水云和你是怎样的关系?”
女性仍旧垂着头,刚才说出的话用去了她大部分力气,“很多年以前……水正殿下还在的时候,我是她的玩伴……很好的。齐国灭亡前夕,我随父亲留在王都,连道别都没能做到。而再一次见面时,她……已经成为了帝国的「雾之王」。”
“我明白了。你们的愿望,我也已经清楚。”尤菲稍微后退两步,停顿了片刻,让广场稍微安静下来,“可是颜青,我不能帮你——”她再一次环顾周围的人群,“还有你们,传达任何话语。”
人群再一次开始低声私语。燕吾族女性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不远处的老人则抚摸着下巴,似乎猜到了她即将说出的话。
“心意会在传达中失真。只靠我们两人,也没办法传递你们每个人的意愿。”少女用双手按住胸口,认真地看着前方,“我可以将你们安全地送到他们面前,余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自己去做。”
缓慢然而确实地,从四周传来的不安散去了。伴随着持续的私语,某些崭新的事物,从那些老人与幼童的眼中浮现——
不必寄托于命运,亦不必依靠他人。谁也不能保证好的结果,但这是他们「自己」能够——和想要做的事情。
“很好,看来你说服了我。”颜启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以及留在这儿的大部分人。”他缓缓转动着头颅,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在下一刻隐去,“不过,你打算让我们怎么做?我想你看得出,只是在荒原上跋涉,恐怕就能要了不少人的命。”
“不需要那样子。”尤菲快速摇了摇头,这一点当然在她的考虑之内,“你们暂时留在这里,颜启。”她轻声解释道,“现在帝国内部情况不明。我们需要阻止水云,但不能让你们付出太多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