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又不敢不从。贾政书房里的小厮连忙替他铺纸磨墨,一切安置妥当,只听贾政说道:“克明峻德”
宝玉听了题目,心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这是《大学》第一篇中的一句,他早已背得滚瓜乱熟。于是低头沉思默想了几分钟,便提起笔来,刷刷地在纸上写起文章来。
贾政看着宝玉一副极为恭谨小心的模样,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出这题目本身只是为了考校宝玉的基本功学的扎不扎实,并不在与为难他。现在看他答得还算流利,字迹也十分工整,分明是心有成竹的模样,也颇有一些老怀欣慰的感觉。
贾政的想法,宝玉并不知道。他因为读了黛玉的那一篇试写的时文,觉得自愧不如,最近常常也偷偷地试着写几篇八股,只是自觉不及林黛玉那篇写得好,因此写完常常读了不满意,让秋纹等拿了火盆丢进去烧了。
须臾过了半个时辰,宝玉写完了。他低头悄悄地默读了几遍,直到觉得没有十分出格的语句和毛病来,才忐忑地搁下了笔,心惊胆战的把稿子递给了贾政。
贾政接了过来,细读一番,觉得虽不如前些天王夫人递过来的那一篇好,搁在这个年龄的蒙童身上也算难得了。才想训斥他几句不要得意,抬头却看见宝玉紧张得连眼也不敢抬,知道自己又要犯了旧日的毛病。只得长叹一声,就着文章中的几处不足逐一向他讲解了一番。
眼看外面天色已晚,贾政讲完了文章,便向宝玉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让祖母和母亲放心。”宝玉恭恭谨谨地应了下来,心里却在犯难如何向贾政说,让他带自己去苏州。正磨磨蹭蹭地往外走,却忽然听到贾政说道:“回来!”
宝玉的脚才迈开两三步,忽然被这一声定在了原地。只见贾政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道:“只读书不出门,做些纸上文章终究是格局小了。过几日我去苏州,你林妹妹也要回去,你也回去让屋里的丫头替你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一同出去见见世面吧!”
宝玉突然被贾政叫住,顿时吓得七魂六魄都颤颤发抖,手心里捏了两把汗战战兢兢地听他训完话,冷不丁听到贾政说要带他去苏州,顿时松了一大口气,眼前一片光明了。
宝玉面上不显,恭恭谨谨地告了退,一出了贾政的书房,整个人高兴的仿佛都要飞了起来。
饷娴男∝嗣切ψ虐阉围作一团,一连声地说了许多奉承话,把宝玉送到了内院。王夫人已经遣了彩云金钏在那儿等着了。见了宝玉连忙问道:“老爷可骂你了不曾?”宝玉笑着摇头。彩云便连忙回去报信。金钏儿带着婆子送宝玉回了,这才转身回去。
宝玉回到了自己房里,又遣了一个小丫头去黛玉的潇湘馆告诉黛玉令她放心。随后由着秋纹麝月等人替他洗脸通头,拿了本《南华》躺在炕上胡乱翻看,心里兴奋了许久,待听到外面炕上上夜的丫头都鼻息酣沉了,才觉得有些困意上涌,撂了书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便忙令着袭人等人替他收拾东西,王夫人那里得了消息,把宝玉叫了过去,“儿啊肉的”哭了一场,死活不忍心让他随贾政去苏州。
贾宝玉哪里肯留在家里,少不得好言相劝,王夫人却听不进去。正在闹腾着,贾政踏进门来,准备和王夫人说这个事儿,一看这里早已闹成了一团,不禁怒气上涌,向宝玉喝道:“孽障!你又做了什么惹你母亲生气?”
宝玉立在一旁唯唯诺诺地不敢答。王夫人一见宝玉这样,顿时又替他心疼起来了,拿帕子抹了眼泪向贾政说道:“一早上人仰马翻的,都说说你要带着宝玉去苏州。他本就禀赋弱些,这一路车马奔波怎么禁受得住?我空养了半辈子,仅有这一个儿子可以依傍,万一出个好歹,可叫我怎么活下去?”说着又忍不住拿帕子拭泪。
贾政一听是为了这事,登时怒眼向宝玉瞪道:“你这孽障,还有些天才启程,这会儿咋咋呼呼的闹什么?既是知道要远行,不好好地孝顺母亲,反劳累母亲为你担忧操心,是什么道理?”宝玉低了头满脸通红的认错。
王夫人又在那边哭道:“我哪里舍得他离了我的眼底下,统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儿。要是有他大哥珠儿还在,我也不用这样操心了。”
贾政忍不住叹了口气,每逢他要教训宝玉,或者对他要求严格些,王夫人就抬出了已死的宝玉大哥贾珠来,但这回他却不打算轻易服软了。之前总觉得宝玉不堪造就,只肯在脂粉堆里混着,如今忽然发现他在文章上还有些心窍灵气,哪里肯就这样轻易泯灭了,是下定了决心要把他锻造成一个有用之才的,又怎么肯让王夫人再把他圈在膝下?
于是贾政打起了千百种心思好生相劝,倒把在一旁的宝玉看得目瞪口呆。无奈王夫人满以为贾宝玉一旦离了她身旁就会发生各种不测,愣是让贾政的许多软语温言都打了水漂。劝到最后,王夫人更是不顾仪态地大哭起贾珠来:“我那苦命的儿啊……”
贾政彻底没辙了,有心想一甩袖子走人,一看宝玉还木桩子一样地杵在那儿,不禁气道:“孽障,还不过来宽慰宽慰你母亲?”宝玉连忙点了点头,上前替王夫人拭泪,又想出许多话来哄着王夫人。
贾政在一旁看了几眼,忽然觉得他这儿子在脂粉堆里也没有白混,至少哄人的手段就比他这当爹的还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