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日,湖广武昌,左镇驻地。
左良玉此时正躺在军帐中,他已卧病多日了。此时的他,得知了南都的变故后,心事重重。
自几月前加封太子太傅、世袭指挥使,开藩武昌。子左梦庚封都督佥事,挂平贼将军印以来,可谓一门荣耀。然而他深知朝廷对他猜忌颇深。只因他是“东林党的人”。
左良玉当初从军辽东,获罪论死,为时任总督的东林党人侯恂所救,并一手提拔。由士卒擢为副将。再奉诏入内与流贼作战,以功升总兵,授平贼将军,封宁南伯。新皇登基后晋为侯爵。黄澍被传旨命逮时,左良玉将他庇护在营中,抗旨不遵;顾杲、陈贞慧、御史左光先的两个侄子左国柱、左国棅等人也因“顺案”和“谋反案”前来投奔他——他的营中集中了不少东林复社的案犯。经过这些人一番鼓动,左良玉的部将也大多对朝政不满。
左良玉麾下有十个营头,共计营兵三万余人,号称“八十万”。前五营为亲军,后五营为降军。
每春秋练兵武昌诸山,一山旗帜一色,山谷为满,分外壮观。马足动地如雷,声闻数里。
忽然,帐外喧闹了起来。
左良玉正待唤亲兵出去探询。忽然儿子左梦庚与监军黄澍匆匆走入帐内。
左梦庚一见到他就道:“父帅,帐外诸将都说天子戕害忠良,迫害太子,欲起兵清君侧。”
左良玉一听,厉声斥责道:“胡闹!岂可作此不臣之事?”
他因一时过于激动,不由得一阵激烈的咳嗽。
左梦庚忙上前替他捶背。
半晌,左良玉方缓过气来,这才道:“我家受先帝隆恩,当以死相报。起兵之事,再也休提!”
左梦庚跪下道:“父帅,如今南都风声鹤唳,一片混乱,君子党人们事涉谋反,纷纷被囚被杀,咱们也被牵连进去了,天子讨伐的檄文定不日将到!
再说马士英、阮大铖之流素来视我家如土芥,屡裁我军粮饷。他们在朝一日,我军就被压制一天。终有一日粮竭众叛,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呵!”
左良玉一听此言,低头不语。
黄澍见此,趁机上前道:“大帅,起兵吧。与其坐而待毙,不如起兵,况且东南为富庶之地,我军东下,不愁粮草缺乏。”
左良玉摇摇头道:“不行啊,还是不行。我军各营皆乱人降卒,平日里全靠朝廷声威羁縻,勒束。恐一旦东下,则散走扰民,不可节制啊!”
黄澍道:“大帅尽可放心。三十六营大将俱已盟誓,出师的名号定为“清君侧、除奸臣、定储位。”
左良玉摇头苦笑道:“清君侧,谈何容易?这千年之后,终究逃不了一个‘反’字啊!”
黄澍急切地道:“大帅,自古胜者王侯败者寇,史书向来为胜者而写。春秋赵简子兴晋阳之甲,灭中行氏。千古以来,有谁说他?何况我等出师的名号只是清君侧,除奸臣,岂同谋反?”
赵简子,即赵鞅(?-458),春秋末期晋国六卿之一。以清君侧为名,兴“晋阳之甲”,攻灭范氏、中行氏,为后来的“三家分晋”奠定基础。
左良玉低头沉吟,半晌不语。
黄澍暗喜,赶忙从袖内取出一张纸递上道:“大帅,请看!”
左良玉接过,原来是起兵讨马士英的檄文。但见上面写着:
马士英蛮獠无知,贪狠悖义。挟异人为奇货,私嫪毒以种奸;欺虾蟆之不闻,恣鹿马以任意。不难屠灭皇宗,遂敢刑戮太子。效胡溁之名访邋遢,既不使之遯于荒野;踵钱宁之即讯大千,又不容其毙于深宫。
群小罗织,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视雀探而更惨。李沾威拷,何如崔季舒拳殴;王铎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谤!岂先帝不足复留种,既沉其弟,又灭其兄;将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并翦其主。嗟乎!
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会成群,谁敢曰“吾君之子”?依违欲了,咸称曰“的系他人”。临江之当乱虎,是可忍也!孑舆之遇蟒毒,尚何言哉!
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宁无食蕊之思,讵忘结草之报。愿共义士,共讨天仇!
严虎豹之亟驱,风云气愤;矢鹰鹯之必逐,日月光明。郿坞丰盈,应有然脐之祸;渐台高拥,难逃切舌之灾。
左良玉看罢,似有所动,但仍旧犹豫不决。
左梦庚催促道:“父帅,起兵吧!兵贵神速,等朝廷调集好诸镇大军就晚了!况且诸将皆欲起兵,兴许能一劳定天下,除奸臣,定储位,则大明江山之幸。快,众将在帐外候着哩!”
脸色苍白的左良玉一听,挣扎着要起来。左梦庚、黄澍忙上前将他扶起。
他在儿子和监军的共同搀扶下,一脚刚踏出帐外,即见营帐外黑压压地跪下了一大片人,齐声叫道:“请大帅发令,清君侧,除奸臣、定储位!”
前营部将卢光祖、李国英、徐勇、郝效忠、吴学礼、张应祥、徐恩盛、常登、张应元、徐育贤……
后营部将张勇、马士秀、马进忠、王允成、金声恒、王得仁……
三十六营大将,一个个就跪在他的面前。他们当中有高有矮有俊有丑;有的是追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心腹爱将,也有的是来自闯营的降将;既有驰骋沙场老当益壮的宿将,也有智勇双全后来居上的青年将领……
左良玉正待劝慰他们。突然,远处一阵又一阵营卒的呼声随风传来:“清君侧,除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