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三十一年,洪都,城郊官道。
蜷缩着的雪夜,被大地紧紧拥抱着。黑魆魆的官道,白茫茫的牧野,夜晚像洪荒猛兽一般张着黑洞洞的大口。这天晚上出奇的黑,又出奇的白,大地悚然森森,仿佛回到了原始时代。
周围死气沉沉的,眉一样的上弦月很早就沉落下去了,地面上的景物都难以分辨,全被皑皑白雪覆盖住,天上的星斗怕冷似的,全都没入了黑漆漆的天幕。
夜里的雪越下越紧了。狂风吹折着山里的枯冻了的树枝,发出哑哑的响叫,还不时地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知名的野兽的嗥声。雪夜的寂静,差不多全给这些举措的声音碎裂了。
不对....仔细听...应该还有什么声音?
哐——
哐哐——
“驾!驾——!”
被积雪盖满路面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坐在车辇上的男子剑眉紧皱,身上衣袍星星点点的是被血滴溅出来的血花,新伤接在旧疮上牵引着锥心的痛楚,男子不时地甩动手中马鞭抽打前方马匹,咻咻的声音甚至隐隐盖过了马蹄声....
在马车后方几十丈远的地方,噔噔噔的马蹄声尾随而至,朝廷御用的快马在风雪之中踏娑而行,身后留下一长串马蹄印子还有两道长长的车辙,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快马一边飞驰一边贪婪地吮吸着从空中飘入嘴里的雪花片,隐隐带着莫名的血腥味。
“十方,不要管我和孩子了,你快自己走吧,带着我们也是累赘,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住口,不许胡说!”
“呜哇——嘤嘤嘤...”
景十方的妻子秦红玉蹲在后面的车厢里,抱着怀中几个月大的襁褓婴孩,探头向后看上一眼,神色中满是焦急。
踏踏踏踏——
在马车后面十几丈左右,十余匹快马踏着铁蹄追过来,距离越来越近,一向沉稳的景十方此刻也着急的看了看车厢内,妻子脸色惨白、孩子哇哇大哭。
景十方驾着马车转头横了一眼身后,嘱咐在车厢上探出身子去的妻子扶稳坐好,又死死盯着路面,此时天色已经黑尽,官道已经结冰,若不是急于逃命,这样的夜路怎么可能敢走。
终于,蒙蒙夜色下,后面追杀的马匹中当先涌出一个身影,铁蹄蹬着雪泥,踏踏踏的跺着地面从暴风雪中疾速冲来。那人手中紧捏着缰绳,从景十方的马车侧翼驶过时一柄精短小巧的匕首正插在马屁股里,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一滴一滴又落在地上,淋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景十方眼睁睁的看着那人骑马冲到自己前面的官道上,想要阻拦,身上的内力却是上下乱窜使他发力不得。紧接着,那人跨在马背上的靴子调头一夹马腹,一手攥紧缰绳,只听‘嘀律律律’的一声响,一道亮光从那人另一只手上飞出。
雪夜,凛冽的风刮过,带着杀意滔天。
“跳车——来不及了....”
景十方拦腰抱起妻子抛过来的孩子从车辇上跳了下去,下一秒,巨大的惯性推动下,车厢轮轴飞舞,轰的一声巨响,车厢飞驰过去与马匹撞在一起。
瞬间,木架、车轮、细软在半空解体,飞散出去,尚未死去的奔马轰然翻滚一截,挣扎着马蹄试图爬起来。
跳下马车的景十方连忙跑向马车,掀起已经破烂的车盖,只见妻子披头散发、灰头土脸,额头上撞破了皮,血流了下来,颇为狼狈不堪。
景十方抱出妻子连忙钻出车厢,而马蹄声便是从黑暗的官道那边过来,数十逋影影绰绰的黑影如同一群鬼魅一般,是东厂番子们。
东厂十余名精锐,清一色罗皂衣、秋水短苗刀、巧士冠的打扮。这种秋水刀属于短刀的一种,刀长一尺二,向外曲凸。刀背随刃而曲,两侧有两道血槽以及两条波纹型指甲印花纹,刃异常犀利,柄长三至四寸。
先前那骑一马当先,稍后‘驭’下马来,这人跳下鞍背,跨步冲过来,其余人紧跟其后。
零星的火把如鬼火般跳动着,忽明忽暗,显得那么沉重而狰狞。夜猫子成群的从两旁低矮的山坡中蹿出,张开灰色的羽翼吱吱的飞着,树木也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来回摇曳,发出咿咿呀呀的哭泣声。枯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总好像有一只黑手从尽头伸来......
“你的死期到了——!景大人。”夜色下,那人的声音如滚滚雷霆。
景十方强忍住身体的不适,急忙甩出一柄短刀,那边兵器挥舞,啪的一声,爆起火花,随后那人来势不减,猛踏地面一跃而起。
便是运足内力的一掌劈下。
“嘭——!”
一瞬,景十方几乎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挟裹着妻儿退开,他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马车车厢在刹那间被砍成两段,木片散架。另一只车轮受到巨大的压力下嘣飞出去,正砸到已经无力躲闪的景十方身上。
嘣飞的车轮直接将景十方砸倒在地上,嘴角挂着血迹,景十方想要爬起来,可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浑身剧痛。
那人脸上泛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表情,在荧荧火把的照耀下踱步走来,身后十余名东厂番子分散左右包抄过来,便是准备好了手中的夺命钩镰。他们可不敢掉以轻心,想起前日景十方在东缉事厂衙门大开杀戒的情形,无人不胆寒。
毕竟瘦死的骆驼,也是比马大的。
“怎么样,化骨散的滋味还可以吧,空有一身内力却施展不出,你说,悲惨不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