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历史上,不乏一些国都派到地方的官吏,效仿西门豹之事,对当地豪长喊打喊杀,对于豪长而言,那无疑是灭顶之灾,也是他们极不希望看到的,而这些案例的最终结果,一般是官吏和豪长两败俱伤。
长安君来到祁县就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入城拜谒祁奚庙,祁奚乃是祁氏之祖,世代受香火供奉祭祀,此举无疑是在向祁氏示好,也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至少,祁氏内部对长安君刚一来祁县就对付自家的担心,暂时是消失了。
“如此温和的公子,来祁县做封君,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长安君给祁氏面子,祁氏翁投桃报李,当日就向长安君献上了一处宅院,作为他封君府邸修起来前的居所,还以长安君居所没有下人服侍为由,一口气送了他十来个年轻的隶妾,虽然都算不上漂亮,至少眉清目秀。
明月推辞一番后,便说成是“借住”,笑纳了祁氏的礼物。这个宅院不算不大,百步见方,只有三四个院子,比临淄的质子府,还有邯郸的长安君府要小得多,可明月却安之若怡。不过他并没有在此居住,而是让从邯郸一路跟着他来到此地的门客舍人入驻,他自己则带着蔡泽等亲信,直接住进了县寺里。
邯郸那边的调令已经来了,祁县的令和尉都将在下个月离开,祁县会脱离传统的郡县规格,彻底私人化。在此之前,县吏必须将祁县的大小事务一一移交给长安君。
比邯郸朝堂而言狭小了所有的简牍、簿集都已封存,只等明月来验收。
明月在此之前,只做过邯郸的工尹,管的是百工之事,也算对这时代的行事规矩有所了解,可忽然将一个几千户的县给他,竟还有些无从下手。
好在蔡泽在燕国不得志时,还做过一段时间的纲成县佐吏,对这些事情比较熟悉,明月便在他协助下,简略了解了一下治理一个县,需要些什么。
当县令将他们带入装有文书的房间时,明月微微吃惊,但见这里密密麻麻堆着大大小小的木箱,箱中是成堆的竹简、木牍。
明月不由转头问道:“竟这么多?是多少年累积下来的?”
那县令暗附这位邯郸公子果然对治理地方不甚了解,便笑道:“好叫公子知晓,这只是过去六年的,惠文王二十九年之前卷宗简牍,都被那次秦兵入寇烧毁了……”
六年前,也就是惠文王二十九公元前270年,祁县一度被秦军夺走过,虽然很快就还了回来,可对当地民生,以及赵国在当地的统治还是造成了很大打击。秦兵一把火烧了县寺,所以明月至今还能在寺门处找到被烧裂的石块和被熏黑的墙垣,先前许多年留存的档案,都被焚毁了或许是受商鞅焚诗书影响,秦兵每逢占领一座城池,若没把握守住,通常会一把火烧了当地档案文书。
接下来,那县令一箱接一箱地数过去,不厌其烦地解释内容。
原来这些简牍都是历年的档案,囊括了从邯郸、晋阳颁布的法令,祁县历年户口、土地开垦、物产统计、田租赋税、劳役徭役、仓储钱粮、兵甲物资、道路里程、邮驿津渡管理、奴隶买卖、刑徒管理、以及祭祀、医药等相关政令和文书。
关于祁县的一切,仿佛都浓缩在这个小小的档案室里。
跟殷周春秋时礼仪宗法制度不同,战国七雄已经完成了一场改革的风暴,从上而下的变法,使得官僚体制全面建立,曾经的贵族没落成了地方豪长,或者普通士人,大量识字的士作为基层官吏被派去官吏地方,这样一来,就构建了一种新的国家制度:律令制。
和春秋时期卿大夫粗放型的治邑不同,如今列国治理地方,就是靠这满满一屋子的“律令”,也就是简牍来实行的,邯郸颁布下律法作为全国准绳,各县依照上命,安排下每年的春耕、夏耘、秋收,以及最终的赋税,再将收上来的粮食连带记录每年简报的竹简,交到太原郡去。太原郡统计各县数据,再交给邯郸。
就像齐威王时要对阿大夫和即墨大夫进行评比一般,邯郸也会根据这些简牍,对各县治理情况作出一个比较,一般而言,交上的赋税多就是好吏,收上的赋税少就是不称职,不称职者会很快被调走,所以官吏每每上任,最焦心的事就是督促收税……
明月只是简单地翻阅了一下这些简牍,就从中窥见了不少治理地方的细节,除了最为详尽的税收上计外,还有对县中罪犯的罚单,其中的“一盾”、“一甲”是指数额,意思是让犯错的人缴纳一副盾牌或是一副铠甲,不然就要“数耐”,也就是剃掉头发,作为罪人服役。
除此之外,县尉那边也交割了不少文书,比如有的简文中记载某一月份中本地县卒粮食的消耗量,以及武库里武器的储藏情况,都事无巨细的记载在上面。
这些密密麻麻的数据,明月看得头都快大了,好在还有蔡泽带着一些在燕国上都招揽的士人帮忙整理,然而赵国的篆字和燕字有较大区别,而涉及到徭役、租赋的简牍里,一字之差,就可能出现大问题。
这捉襟见肘的局面,让明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急需更多的门客、舍人。不求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而是要简单地帮助自己处理文他才能顺畅地当好祁县封君,管好这块地盘。
于是明月在抵达祁县一天后,便宣布了自己做封君以来的第一条命令:除了要调走的县令、尉以外,其余诸吏,一律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