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挂了两盏灯笼,昏黄的灯火摇曳着,映红了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下雪了?”苏小乞从车厢里露出头,随之而来的是一缕浓烟。烟锅在车板上敲了敲,苏小乞将白玉烟袋往腰间一c,走下了马车。在车厢待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将如意符里的物品都移到了百宝囊中,而百宝囊就像是一个烟叶袋挂在了烟杆上。时间已经很晚了,走进贡阳城内,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偶尔飘荡在街道上的人声,是从青楼,抑或是赌坊里传来的。“咚……咚!咚!”远处传来了更夫敲响铜锣声。“寒潮来临,关灯关门。”“三更天了?”苏小乞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讶色,他在马车内小睡了一会儿,没想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打更是门学问,一慢一快,连打三次是落更;一敲再敲,连敲数次是二更;三更一慢两快;四更一慢三快;五更一慢四快。铜锣连打三趟,便可以收更了。现在听到的锣声是一慢两快,自然就是三更天。“去吃点东西?”苏小乞提议道。三更天便算是到了子时,这个时间客栈早已打烊,想要填饱肚子,只有到赌坊附近。有的赌徒赌急眼了,常常会在赌坊坐上一天,到了夜里不管输赢肚子还是要填饱的,所以有赌坊的地方必然会有人支面摊。运气好了,碰上手气不错的赌徒会多扔几个铜板,运气不好,面钱一赊再赊总是让人头疼的事,不过好在这个辛苦活还是赚多亏少。僻静的大街上远远便看到一点灯火在晃动,追上前去,一个身穿破棉袄的老人正躲在屋檐下,半蹲着的身体都几乎趴在了火炉上。冬天对于老人来说,常常是一个难熬的季节,就算是这样,老人依然觉得冷气不停地往脖领里钻。老人的面摊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柜子,一边放着火炉,上方架着一口煮着骨头汤的铁锅。另一边是一块面板,上面是和好的面团,一大碗葱花,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刀柄有些油腻,显然用了很久了。柜子的底部,还有四个木轮,雪封了街,就算有轮子也不好走了。“老丈,来两碗面。”苏小乞笑眯眯的站在面摊前,望着铁锅里的白水,锅里是有骨头,可这两根骨头也不知煮了几个月了。老人眼睛一亮,他没想过今日这么早便来了生意,一般来吃面的人,多在四更天往后,身体动起来便不觉得冷了,他满心欢喜的握住菜刀,熟门熟路的削起面。老人最拿手的就是刀削面,削出的面皮更是薄似柳叶,他手上的面团换给别人顶多削出十碗面,可到了他的手里,足足能多出五碗。五碗就能多赚十文钱!屋檐下还有四条长凳两张桌,苏小乞两人抖落身上的雪花,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喝酒?”苏小乞问道。迟良摇头。他的身上到现在还有一股酒味。面很快端上来了,还撒了一大把葱花,老人露出一口黄牙,道:“你们来巧了,再晚点可就没葱花吃了。”“没葱花吃?”迟良好奇道:“为什么?”老人将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道:“晚了不就被别人抢光了。”“抢葱花?”迟良不解。老人不露痕迹的扫了两人一眼,迟良身上多处血污,又只穿着一件几乎全部湿透的薄青衫,看起来无比的失意落拓。而苏小乞,穿着虽然过得去,但满头白发,曾被血鳞翅吞噬的血r到现在还没补回来,一张脸在昏黄的火光下又干又瘦,苍白的就像是几个月没吃饱饭了。老人不禁叹息一声,这两人一定没在外吃过面。一个想法又突然钻进老人的脑海里,这两人会不会耐不住肚子饿故意来混两碗面吃?老人看看迟良,再看看苏小乞,来回数次,长叹口气,算了,面钱就算了吧。老人又回到面摊,从碗里抓起一把葱花,多往苏小乞的碗里撒了撒,道:“葱花看着不起眼,多吃一点就能多捱一会饿,冬天难熬,肚子瘪了不好受吧?”苏小乞哪里能想到老人把他当成讨饭的了,他又哪里能想到当了半年叫花子,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了。“是饿了。”从出了灵道门,苏小乞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面来了,他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往嘴里扒。“果然是穷的吃不起饭了。”老人心中更加笃定,有些忧愁的又贴在了烧的正旺的火炉上。迟良像是下不去筷子,等了等,忽然学着苏小乞一样用力扒起面来,泪水落进汤水里,面的味道就像他的心一样酸。“还是没什么想说的?”苏小乞停了筷子,面已经吃完了。迟良沉默许久,道:“我与瑶妹也是在这样的雪天认识的。”迟良痴痴的望着屋檐外如柳絮飞舞的大雪,道:“那天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避雪,如今算来,已有三年了。”“你从不知她的身份?”迟良苦涩的笑了笑。苏小乞沉吟片刻,道:“你是不是知道她会被掳去凶牙寨?”迟良的笑容充满了苦味,道:“郭伯父找到我,要我陪他演一场戏。”“你为什么要答应?”迟良道:“你知不知什么叫门当户对?”苏小乞当然明白,“两个生活天差地别的人的确很难走到一起。”“为了让瑶妹死心,我只能这么做。”迟良低头望着碗里的面汤,便想到了郭家的家财万贯。“你甘心?”“我当然不甘心。”迟良咬着牙道:“所以我要出人头地。”“你要再回来找她?”迟良坚定答道:“是!”“你想怎么做?”“我要。”迟良问道:“你知不知万象书院?”苏小乞多少知道一点,万象书院分尘世、天外两院。琴棋书画、诗、行商、医术、建筑、冶金、织造,世间所有‘尘世’无所不包。而天外,只谈修身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