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了二楼,仍是巨大的通间,墨竹为地,只以楠木书架隔成数间。编纂六艺略,在西南角的隔厅之中,数位生员在内忙碌。
入得厅内,六张檀木长案分列左环绕,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青羽凑到乐字台前,一位生员正在验看一卷古谱。青羽见那古卷泛黄残缺,可见的曲调却是清雅绝伦,不觉出声道,“凤梧引!”
原本伏案的那人手下一顿,道:“臭丫头还有些本事。”
众人皆是一愣,那人抬头,青羽欢喜出声,“大肚......”看到那人恶狠狠瞪自己一眼,急忙把皮字咽了回去,“原来是你!”
傅隐又狠狠瞪她一眼,遂起身向洛秦等人行礼见过。
青羽见他与洛秦仿佛熟识,想想傅家三代为官,傅隐虽不入仕途,与朝中盘根错节总是有的,也就了然。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寒暄完,一众人前往礼略,她才得空和傅隐说上话,“你怎会在此?”
他头也不抬,“好容易看不到你耳根清净些时日,又被你的二师叔遣到这里,实在倒霉。”
青羽无端地愣住,墨弦,师叔……只觉得心中空落落却没有头绪。
傅隐觉察她一直的静默,终是没忍住,抬头瞧她。见她怔怔望着自己,脸上说不出的失落无措。
“怎么?这么思念我?不能言语了?”他起身,俯视她。很想揉揉她的脑袋,终究还是忍住。
“你们俩又对上了?”舒窈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得不怀好意。
青羽这才回过神来,“你和他慢慢对吧。”说完作势就要离开,傅隐伸手要拉她,伸到一半被一人挡住,离珵不知什么时候隔在他俩中间,眉眼弯弯,“傅大公子有空喝一杯?”
傅隐收回手,瞄了青羽一眼,冲她眉毛一挑,爽快答应,二人提步而出。
青羽再回身,舒窈又不知去向,只能外游廊舒曼,古木参天,墙角一渠绕石山而出,水势不急,却也有碎银断玉之声。青羽顺着渠水漫行,脑海中有什么想抓却抓不住的思绪,甚是恼人。
渠边青苔湿滑,一个不小心眼见就要滑倒,却被稳稳扶住。抬头一看,却是洛秦。
“姑娘走路可要当心……”他松开手,面上没什么表情。
“多谢洛大人,青羽疏忽了。”她垂眼而立,不知为何对着这位大人,总是心生惶恐。
洛秦毫不避讳地仔细打量她,在她光洁的额间细细看了一番,方开口道:“听闻姑娘自小在山中书院长大,却又是如何入了书院?”
她小心答道:“记事起便是在书院里,过去的事并不十分清楚。”
她的回答似乎在他的意料中,他将目光远远投向远处樟木的幽绿之间,“姑娘可听过六瓣玉帘?”
她颔首,“古事记里描述过,每一瓣代表一件物事,如果收集齐了,就……”
“就可达永生之地。”他望进她的双眸之中。
她愣住,眼前的他与九曲长河阵中的身影交叠,未及细思,他又开口,“下月宫中书院亦有讲习,在京郊别院。虽只能朝中权贵,京中大儒和佛道高人参习,如若姑娘有兴趣,洛某倒是可以为你设席旁听。”
青羽眼睛亮了亮,“唯恐给洛大人添麻烦”。
“区区小事,没什么麻烦的。”
青羽见他面上仍是没有一丝表情,却又不像妄言,点头允诺。
离去时穿过一旁垂花门,余光见他仍驻足不动,眼光似是一直投向自己,觉得有些不安,不觉加快脚步。
洛秦见她石青色裙裾消失在门后许久,才缓步离开。
黄昏时分,青羽才回到院子,入了廊下一抬头,大门敞开,厅里坐了一人,老神在在地品着茶。近前一看,一旁物柜上最好的茶叶被他翻出来,小炉上的水正翻腾得热闹。
“傅公子倒是随意的很。”她没好气地坐下。
傅隐为她斟了一盏,“也没什么好客气的,这么好的茶私藏着多可惜。我说这位离公子可是真大方,这里好东西可不少啊……”
她看他一脸深意望着自己,默了一默,道:“若是云栖在这儿,你还不把整个傅府给端过来。”
他眯起眼,似是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这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她无奈摇摇头,“说正经的,你可有她的消息?”
他眼皮抬了抬,“这种事情,你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京城这么大,还不够你玩儿的?”
青羽见他不似说笑,试探道:“你可知她是谁?”
他把那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你和离珵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冷不丁一问,她顿时愣住,脑子里转了几转,竟是不知如何开口,索性闭上嘴巴不再出声。
他瞧她面上神色千回百转,心下了然,半晌出声道:“离珵这个人……”一句话在嘴里兜了半天没说出来,“你毕竟暂时在这里,还是别和这边的走得太近。京城里边不比山里头,只怕不是你个小丫头能应付的。”
外头又淅淅沥沥落起雨来,空气里立时浸了草木浸润的味道,墙角蔷薇花丛里,子规的声音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