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鹤低头望了望被自己打翻的木盘,黏着汤药撒了一地的碎瓷,茫然道:“你,你说什么?”
元屏走过来将木盘拾起,又略一挥袖将碎瓷化散,才深深吸了口气道:“赤鹤,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
赤鹤脑内腾起一片白雾,好像她现在重重复复都在想着同一件事,却又觉得脑袋压根使不上力,怎么想,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胎?她?
她身上又薄薄的蒙了一层虚汗,遂有些疲烦的抬手拭了一回,极力克制着内心的焦虑。
元屏此时见了她这模样,大有些后悔的意思,微拧眉头道:“其实,本不想告诉你的……”
赤鹤对他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灵台上嗡嗡的,自顾自问道:“刚刚那药,另一碗是什么?”一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止不住颤了起来。
元屏抿了抿唇,如实道:
“落胎药。”
“你刚才……”赤鹤音调很虚,却也莫名的有些后怕,“如果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你是不是就打算……”
元屏定定的将她望着,颇有些沉重的点头叹道:“我自然不会擅自给你喝落胎药。”
赤鹤没有应声,只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温度依旧,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彼时纱帐由风掀起缓缓擦过她身畔,元屏望着望着,恍觉她确已成熟了许多。心内难免五味杂陈。
初见你,你还是一只需受人照顾的白猫。
他眼底溢出一丝温和,凑上前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又道:“孩子是去是留,总归是你的主意。”他顿了顿,大概对适才的事情自觉有些不妥,略带歉意道:“药,我只是替你备着。你莫怪我。”
赤鹤已然渐渐平静下来,然虽如此,灵台上仍缠着一团乱麻。
孩子,她和云汀的孩子。
难怪她最近嗜睡,原来是这个小东西在捣怪么?
小东西……
小东西这个名字跳出来的时候,赤鹤心内有些微妙。
好像夏日里一汪开得极好的睡莲,落了些许新积的露水,露水舔过花瓣,又润进了池塘里。
她的孩子,既然已经来了,她就一定要好好护着。可孩子这个事,应该怎么护?养胎该是有许多讲究的,可惜从前与山神夫妻在一起事,她并无这个机会向他们讨教这种事。
毕竟当时的她,还从来没有把猫崽子的事,考虑进自己的生活。
见她发着呆,元屏伸手在她面前晃晃,这一晃,忽让她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她一把抓住元屏在自己面前晃荡的手,怔怔道:“你说,云汀去择暖风草,那就是他已经知道……这事了?”赤鹤自诩她还是个挺年轻的神仙,有喜这个词让她用来形容自己,她还有些张不开嘴。
元屏被她抓着也不挣,嗯了一声应道:“他自然是知道的。”
那夜云汀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晕了过去,云汀不知她只是近来嗜睡加上身体虚疲,只道她适才与人打斗过,虽然赤鹤究的是和什么人对峙了一番他也不甚明白。一时情急,只能又将她送来元屏这里。
元屏先替她把了一回脉,心下有些疑。
莫不是猫的脉象与人不大相同?
又摸了一回,再摸一回,左右斟酌,才算是真的确定了。
云汀看着他手上y晴不定,以为赤鹤害的是什么大病,心焦一阵盖过一阵,却又不敢打扰他,只能急躁躁的围在元屏身畔,像只坐立不安的毛兔子。
“喜脉”二字从元屏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云汀的反应大和赤鹤差不多,一双眼里尽是讶异、无可置信。
不过也只是须臾,云汀就反应了过来,趴在赤鹤床边望着她熟睡的样子憨笑着,却不多说一句话。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吵到她,让她睡得不好。
其实深感讶异的,岂止是他们两人。
元屏默在旁侧,痴望着眼前这一幕。
自问他为仙这许久,实难羡慕什么人,
然现在,他好像有点,开始羡慕云汀了。
慕着慕着,俏藏在他袖中的花簪,不自觉被他紧紧攥住。
“他不能知道……”
赤鹤略显紧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来,他眨了眨适才呆滞住的眼睛,顺口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云汀,云汀不能知道我……我这件事。”赤鹤颔首,悠悠踱步至窗边,望着黄绿相间的林荫地,心头的乱麻渐渐被抹平了。
这个孩子,是她和云汀的孩子,换句话说,也就是她这个脱逃的魔孽和崇明宫三公子的孩子。
他们连她都容不下,难道还能容得下她再生一个小魔孽出来?
她不能让他们毁了她的猫崽子。
这念头一旦在脑内落地生根了,就长得极快。
从前她对生死倒是看得淡了,在九雷池亦是死,在幻暝界亦是死,左右都是死,她挺无所谓的。
可现在不同了,只有她活着,这个小猫崽子才能活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回过身似笑非笑的望着元屏。
她生得不错,笑起来也很美。只是今天这个笑,元屏觉得有些诡。
“元屏……你莫怪我。”
元屏觉得这四个字有些耳熟。是了,自己刚才才同她说过。
可是她让自己不要怪她什么?
“你……唔!”
他张嘴仅脱了一字,便觉眼前红雾漫天,灵台一阵冲撞,整个人就瘫软在地上。
这白猫,可真是长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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