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关队长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他看出洪衍武几近失控,怕自己成为迁怒的肉靶子。
他最终高抬贵手,让洪衍武领走了“糖心儿”的骨灰。
可当洪衍武抱着骨灰盒离开的时候,他的样子却仍然像个输光了的赌徒。
难道不是吗?他已经彻底输掉了三年来苦苦等待的一线希望啊!
哪怕他有再多的金钱,也弥补不了这种情感的致命创伤!
所以尽管初春的“花城”已经是繁花锦簇了,但这绝不是洪衍武所能欣赏的。
他眼前只能看到昏黑一片,一切景物都没有颜色,影影绰绰的。
他此时心里只有痛恨,恨这座城市,恨这座夺走“糖心儿”生命,却又让他找不着报复目标的城市。
他真心的希望赶紧离开,甚至此生永远不再踏足这里。
不过洪衍武还没因悲痛彻底丧失理智。离开花城他先去了趟沪海。
他要把这件事通知“宝姨”,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但非常不巧的是,坏事偏偏赶到一起来了。
当他找到“宝姨”的住处,竟发现“宝姨”的老伴儿,于春节期间饮酒过量,导致心脏病突发刚刚过世。
而操持完后事,她已经病倒在床上多日了,刚刚这才有点见好。
那么没有办法,当然不能再刺激老人。
洪衍武也只能强忍悲切,谎称来沪海出差,宽慰了“宝姨”一番。
然后把身上能留下的钱都留了下来,转而托付“宝姨”的子女,说选适当时候再把这件事告知“宝姨”,就独身踏上了返京之路。
回家之后,洪家上上下下早已等得焦急不堪。
等知道了全部情况,整个洪家更是充满了愁云惨雾,立刻哀声四起。
因为这次不同上次,骨灰盒都抱回来了,那是真真切切的人没了。
念起“糖心儿”生前的音容笑貌,乖巧伶俐,洪家全体成员无不为这个本应该成为他们家庭一员的姑娘落泪不止。
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偏偏命运坎坷,多磨多难呢?
不但遭遇乱世成了孤儿,而且还客死异乡!完全是应了红颜薄命的话了!
按理说,此刻最痛苦的肯定是洪衍武。
但看到家里这种情况,他非但不能跟着放声,反倒是强自冷静下来。
因为他比心疼宝姨,还要心疼家里人。
他还清楚地记着,上次“糖心儿”出事,家里人是怎么替他着急,宽慰他的。
他不忍心,也不能够,再这么来二回了。
反过来他得撑住,他必得劝家人止悲,他绝不能让父母为这事哭坏了身子。
所以他的脸上哪怕是装,也得挂着苍白的笑容。
他还得故作沉着和冷静地告诉家里人,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现在给“糖心儿”找个埋骨处才是当务之急。
但好不容易刚把大家劝止了一些,偏偏洪钧这孩子对这种事儿还没有经历过。
家人的反应让他很直接很有力地触到了生死,不由自主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畏惧。
正因为见所有人里只有洪衍武没哭,连陈力泉都咧着嘴,抹着泪。
小洪钧也就只敢向自己的三叔发问。
“三叔,糖阿姨是死了吗?”
“你说呢?”
“我说糖阿姨没死!”
“为什么?”
“她是好人!”
“好人就不死吗?”
“不是善有善报吗?好人不死!”
话到这里,本来敷衍着孩子的洪衍武,声音哆嗦了。
“对!你……说得对!好人……不死……”
这立刻也让自说自话的洪钧含糊了,他刚萌生的振奋马上抛掉,又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结论来。
“三叔,糖阿姨不会真的死了吧?她那么漂亮,怎么可能会死?”
“你们不是说她很快就回来,很快就跟你结婚,变成咱们家的人吗?”
“那她不再来咱们家了?不再给我带糖了?她还答应再给我买面人儿呢!”
“你们别骗我,就这么个小木盒儿,她怎么可能待得下?”
这一连串的询问,终于让洪衍武忍了多时的泪水憋不住了,大滴大滴地流下来,滴在孩子的手背上。
而这温热的泪水更惊吓了洪钧,他还没见过三叔哭过呢,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恐惧和哀伤一起暴发,他一歪歪脸儿,就开始嚎啕。
徐曼丽马上过来想拽走他,但哭声更大了。
洪衍争则在一旁恼怒地低叫,“臭小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呀!你凑什么热闹!赶紧给我出去!”
徐曼丽不敢再耽搁,把儿子拽得跌跌撞撞,一出门就抱住了孩子的头。
“钧儿,别哭!别给家里添乱!别在烦你三叔!听见没有!他比谁都难过……”
可说着说着,连她自己也嚎啕了。
而这时候,母子俩的声儿可让邻居们全听真着了,东院的三户人家一一寻了过来……
“糖心儿”的骨灰被安置在了八宝山人民公墓,葬礼办得挺体面。
尽管没有遗体,可洪衍武还是租下了最大的礼堂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
他把洪衍争最后拍的那张“结婚照彩排”里,“糖心儿”的部分让照相馆放大了,当成了告别的对象。
当天的用的纸花,都是洪衍武的人帮忙折出来的,簇拥在照片周围的足有上万朵,映衬得遗容相当灿烂。
租用的花圈更是摆满了整整一个礼堂。
来宾也不少,因为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