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崧穿着一件长衫,坐在相府之中,一个头戴乌纱幞头,身穿水蓝色道袍的中年人正坐在他对面,一点点捋着胸口的胡须。
这人正是韩玦,今夜他特意抽出了时间,同这位曾经有个几面之缘的贺拔少侠聊聊天。
韩玦已经递了辞呈,最近这半个月来已经不再上衙署里办公了。
现在皇帝周围大势已经形成,不管怎么讲这位大公子在程奇力身死的前前后后扮演了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
为了韩家,为了自己,韩玦必须退下来。
不仅要退,还要退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不然一旦牵连开来,那就是一个必死的局面。
韩家不是裴度,裴度已经是孤家寡人,他退去洛阳,皇帝要给他足够的恩赏以昭彰他当年侍奉神皇帝的忠诚,更要大张旗鼓的表彰他在神皇帝时大虞风雨飘摇的时代里扶持天子的功绩。
这并不一定是裴度应得的,只是既然他已经退了下来,最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境地,那么一切就应该是这样一个模样。
因为权力场上落个干干净净,所以用虚名和财帛将之神化成一个忠君报国的图腾。
韩家不能比拟裴度,因为不仅朝堂之上还有势力,中书令韩岗、凤翔节度使韩瑞都还在位,韩玦的父亲和弟弟还都是朝堂上的重臣。
前几日弟弟带来了消息,兄长的辞表再一次被皇帝留了下来,没有回复。
这是一种姿态,韩玦现在的位置掌握着相当一部分朝廷的财税,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其中就有皇帝。但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还是挽留了韩玦。
正如同让裴度化身图腾一样,皇帝也在作出一种姿态。
一种挽留韩玦的姿态。
这是一种需要回应的姿态,韩玦的回应就是不理官署之事,每日邀请几个道士到家中论道,同时不断地延请名医,派家丁满山满野的去寻找补药。
现在,韩玦在读《易》。
韩家自有家风,攻读诗书,掌理庶务,是韩岗给家中子弟定下的立身之本。虽然能力并不能与韩玦的野心相配,韩玦在学术上还是有一定的造诣。
他很清楚,夏有《连山》,商有《归葬》,上古三代各有其《易》。但是既然摆出了这么一个身体虚弱,求仙访药的姿态,这《易经》就不应该离了手。
不然这个姿态就不够完美。
前几日父亲手下的江湖势力,搜罗到了一个名叫普祥的武林人士,此人据说和东山会、太平道有关,今夜作为一件礼物送进了宫中,作为韩家降服皇帝并努力为皇帝效劳的一件说明。
韩家需要向皇帝表现忠诚,同样的普祥借着韩家的路子勾结到了朝廷,也应该有所表示。
眼前的这位贺拔崧就是普祥的表示,这里面包含了《葵花宝典》和摩尼教宝藏的秘密。
摩尼教败亡的始末,以及那一夜白玉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对江湖人来说可谓扑朔迷离,但对于韩家,对于韩玦来说,从来就是清楚的。
没有《葵花宝典》也没有什么宝藏。
韩玦百无聊赖之下见了一次贺拔崧,之前贺拔少侠浪迹宫掖时,彼此也算是有过一番交集。
这一见,出了一点岔子。
因为贺拔崧提到了一点关于摩尼教宝藏的事情。
韩玦便知道他在撒谎。
虽然贺拔崧说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过净胜慧和俾路托萨提起过摩尼教藏在草原上的所谓“宝藏”。
话语可以云遮雾罩,顾左右而言他,但是信息不会。
韩玦很清楚贺拔崧在撒谎,因为韩玦知道摩尼教没有什么宝藏,其实不仅没有什么宝藏,在作乱白玉京之前,摩尼教的经济情况已经恶化的十分糟糕了。
而贺拔崧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甚至某种意义上说贺拔崧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在韩玦的印象里,贺拔崧内向,醉心于剑,在待人接物上近乎天真。
这并不是官宦子弟应该有的性格,在韩玦看来官宦子弟们的虚伪近乎与生俱来,他们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一肚子腹汁虺液。
对此韩玦认为是跟着岳顾寒练剑最终养成了贺拔崧这样的性格。
今天坐在桌前的贺拔崧,温雅如玉,静静地坐在那里,这种状态,这种气质,绝对不是韩玦当年见过的少年剑客。
韩玦在那里翻着《易经》,门口的毡帘被人撩开了一角,寒意和访客一样愣头愣脑地就这样闯了进来。
那位贺拔崧抬眼一看,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推帘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鹰目,鼻梁高挺,面如冠玉一般,身上穿着一件有些发白的棉袍,头上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根常见的木簪子插住。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和周围整个相府格格不入的味道。
那种味道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纯粹。
“你来了?”韩玦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有没有去拜见中书令和你师兄,他们知道你要来,中午吃饭时还念叨你来着。”
少年端坐在凳子上,直接从桌子上拿起韩玦的茶杯就往嘴里灌。
“韩相日理万机,见我这个假道士干什么,至于说韩师兄,也还是不见为好。”
“总还是要见一见的,你从武当这么远过来,也不容易。”
“容易得很,鹿饮溪那个老儿最近倒是抖了起来,给皇帝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谁敢难为我这个武当掌门的嫡传弟子?”
少年便是这样天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