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恒穿着一袭绯红的官袍,头戴乌纱幞头,在黄士良的引导下进入清凉殿中。
过去三年来,他经常出入此地,为皇帝讲授文学与帝王之术,今日再临,忽然有一种别样的感受,或许他此生很难再临此地了。
文元恒进入殿中,李旭从椅子上站起来,皇帝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一步步走进殿中,这让李旭想起了三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文元恒的时候。
第一课是汉宣帝,文元恒讲汉宣帝尚在襁褓他祖父戾太子就因举兵被诛杀,在监狱里长到三岁后来被汉武帝养育在宫中,长大之后汉宣帝娶妻许氏,等到昌邑王被废,他又被霍光以继承昭帝的名义选为皇帝。
据文元恒说汉宣帝很能忍,他的爱妻被霍家人毒死,他都忍了下来,一直忍到霍光去世,他抓住机会将霍氏满门诛杀。即使是霍家造反被诛之后,他也将霍光立为功臣第一,这就是他能忍的地方。
文元恒想就汉宣帝说什么道理,当时的李旭并不清楚,但是从那一刻起他觉得很心安,因为有一位前辈已经证明,只要你能忍,只要你能抓住机会,那么你就可以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今天,李旭已经赢了一半可以高坐在明堂宫之上,而文元恒却贬谪到天涯。
命运的乖离无情莫过于此。
将文元恒贬谪到潮州,并不在李旭与韩岗的协议里,李旭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是韩岗十分贴心的在朝堂上提出来要将文元恒贬谪到潮州去。
李旭心里松了一口气。
文元恒对自己可以说是一位不错的老师,认真地将帝王之学一点点传授给自己。这个恩情李旭会记一辈子。
文元恒又是太后提拔的标志性人物,他从偏远州郡的刺史一跃成为门下省暂时的长官和帝师,这都是因为太后的拔擢。
如果文元恒继续留在朝堂之上,再加上文敏行出任侍中,这无疑会误导天下人,让他们以为太后和文党并没有离开,依然大权在握,并对皇帝非常有影响力。
“陛下。”文元恒屈膝下跪,这一次李旭没有避开,他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愧疚,看着曾经高大的老师佝偻下身子,跪在自己面前。
“此去潮州万里,老师应当珍重。”
“微臣省得,只愿皇上以天下万民为要,抚育黎民方是根本。”
李旭看着文元恒弯下的腰,心里一酸,蓦得走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这一扶他忽然意识到文元恒竟然这样轻,他的身高也快给自己撵上了。
“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句话忽然出口,李旭心中的羞愧在文元恒面前表露无疑。
“微臣想过这一日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文元恒看着他教导出来的学生:“早来比晚来好,早来了微臣还能去牧守潮州……”
“其实……潮州还是蛮好的。”李旭话一出口,发现文元恒的面色很精彩,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没过脑子。
在李旭那个时代,广东是全国经济总量最大,发展最有活力的地区,人口稠密,商埠众多,制造业非常发达。现在却是令人恐惧的瘴热之地。整个岭南地区,唯有交州和广州两地人口多些。
依托珠江三角洲的广州有人口二十万,依托红河三角洲的交州有人口十万左右。这两个地方就算是整个岭南地区的文明中心了。
潮州现在有人口两万多,日后流过潮州古城的韩江此时还被称作恶溪。
“我听说岭南那个地方一年两熟,兴修水利鼓励农桑,人口应该很快就会繁密起来。”李旭说着开始回忆自己的地理知识,岭南地区的开发似乎要到明清时期了,水患以及蚊虫导致的疟疾都是严重影响开发的大问题。
不过李旭觉得只要肯干,以岭南的优越的地理条件还是可以好好搞一搞的。有功夫带领老百姓挖渠修水利,采取中原地区先进的农业技术,那可比在官署里写诗写文章要强太多了。
“先生去了潮州,要常给朕写信,朕也会写信给先生。”李旭觉得将文元恒这样的人仍在潮州是一种严重的浪费,浪费就是犯罪。
“微臣省得。”文元恒点点头,皇帝的表态让他知道潮州不一定就是他仕途与人生的终点。
言语的节奏又从师生送别转到了君臣问对上。
“微臣去了潮州会先兴文教,禁淫祀。”
对于文元恒的这个看法,李旭心里十分支持。
儒家学说的根本是一套社会lún_lǐ学,规范了一个人社会生活中应该采取的做人做事原则。兴文教,推广儒家学说,就是在偏远地区推行中央王朝的意识形态。
而禁淫祀,就是拆毁老百姓设立的种种鬼狐仙怪的神庙,这种民间宗教不仅容易被巫婆神汉利用以蛊惑人心,它的宗教活动本身就是一种浪费行为,将好不容易生产出来的物质财富用在修建庙宇和求神问卜上。
李旭更希望虞朝的人民可以享受物质上的幸福,而不是去寻求精神上的麻醉。
“然后便是兴修水利,种植桑麻。广州哪里有许多胡商,将以宝石、织毯、金银来贸易我朝的蚕丝和药材,潮州地近广州,有转运之便,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名都大邑。”
李旭点了点头,不过他很怀疑文元恒的说法,也就是潮州地近广州。虽然与之前已经是两个世界,不过地理上还是一模一样。李旭念大学时有一个来自潮州的同学,听他的老家话那是标准的闽南话,跟看布袋戏一样,如果真的地近广州那就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