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番大刀阔斧的改革,掘突算是把贵族们在朝中的势力给驯服了,但是他们私人的势力依然如芒在背。
在春秋时代,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分封大夫、大夫分封士,与西欧的国王、封建领主、骑士的层级关系类似。在这种分封制下,每一级只效忠于自己的上级,而不像后世的中央王朝那样,所有人只效忠于皇帝一人。所以朝中那些贵族的私人武装都是一个个定时炸弹,搞不好就会爆炸。
掘突可不愿意像郐君那样,因为和贵族反目而被那些贵族的家兵所杀。他打算借惩治罪臣的机会,一并把这个后患给解决掉。
表面上,掘突按照惯用的标准,既不杀人,也不动刑,只是判了个“徙”。说白了就是流放到边地去供着。这种惩罚虽然会吃点苦,但却伤害不到他们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想当初虢石父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叛逃后虢氏不但未受惩罚,反而推出个虢公翰继续执掌大权。
所以,掘突私下找来索丘,让他去查查大司马整个宗族,看看有没有私开新田不报的,有没有仗势欺压乡民的,有没有生活起居违礼越级的。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司马家世代从军,族风在贵族中相对粗鲁,还真有不少狗屁醪糟的事。于是索丘今天抓个叔叔,明天抓个侄子,不声不响地把他家这棵大树砍得都快只剩光杆一根了。
内宰就比较麻烦。他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在严厉的宗规约束下,族风一向优良。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掘突还是有办法。
西周时期实行井田制,就是把地划成九宫格,大家一起种。收获时周边八块归自己,中间一块归公家。发明这套制度的圣人们不知是太善良了还是脑子秀逗了,放着直接收九分之一粮食的简单办法不用,非要指定收中间那块。这不摆明了让人一种到公田就偷懒嘛。周天子强大时,这套制度还勉强运行良好,大家都假惺惺地唱诗“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显得觉悟很高。然而到了春秋,这套制度早就烂了,公田普遍比较荒废。內宰家再高风亮节,也扛不过这时代趋势。
既然这是一个大家都犯的错误,那就给了掘突“选择性执法”的空间。他让索丘以此为名,将內宰的亲戚们一个一个给收拾掉。这办法真正高明之处在于别的贵族不方便干预。他们自己屁股也不干净,哪敢帮忙说话。
掘突对这些人的惩罚只有一个,就是直接收回封地。本来名义上的分封就是只给使用权,不给所有权,和两千多年后咱们人民政府的土地政策一样。这招真可谓釜底抽薪。贵族贵族,靠的是一大家子人供着,才贵的起来。一旦失去了封地的收入,豢养的家臣纷纷鸟兽散,就完全贵不起来了。
一些死忠的家臣倒是拿出了春秋士人的血性,带着家兵奋起反抗。然而掘突吸取郐国灭亡的教训,早让龙骧营有所准备。这些人刚起了个苗头就被灭了。
这反而给了掘突新的理由。他趁机在朝会上痛斥私人武装祸国殃民,逼着所有贵族裁撤家兵,不得拥有成建制的武装力量,从而彻底消除了他们反抗的资本。
流徙路上的內宰、司马等罪臣,在得知家中妻儿老小落魄至极的境况后,不免羞愤难当。他们刚烈地自刎而死,替掘突解了心头之忧。
打发走卫使和聂让之后,掘突的心思再次转回后宫。如今,朝中已经没有了可以有效阻止仲姒为后的力量。他决心趁热打铁,赶在卫侯发觉他的骗局之前,把仲姒娶进门来,彻底断了老头儿反复以此要挟的念想。
掘突只身来到软禁的地方,在紧闭的宫门外侧耳细听。除了竹叶在微风中的摩挲声,里面没有一点儿动静。他正要叩门,天空忽然传来了歌声。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仲姒,唱的就是以前俩人在马车上嬉戏时的山歌。
歌声时断时续,虽然不如当年那么清亮动人,但至少听上去比较正常。掘突喜出望外,难道小萝莉终于想通了?他急急忙忙推门进去,差点被门槛绊到。
“仲姒,你心情好点了吗?”掘突看着伏在美人靠上的美人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仲姒背对着她,似乎毫无反应,依然自顾自地唱着。
旁边的侍女回应道:“君上,小主这几日都是这样,也不闹也不跟人说话,时不时唱会歌。”
掘突嗯了一声,赶紧招呼侍女们退下。他绕到仲姒的正面,却不由心头一揪。
只见两道泪痕正挂在她清秀的脸庞上,下面的衣衫早已湿了一大片。
“你……”不管在朝堂上如何风光,掘突到了心爱之人的面前,便又打回了原型。他挠头了半天,还是开不了口。
仲姒缓缓直起身子,反而率先打破了尴尬:“君上,您有话就直说吧。”
“我……”掘突的嘴唇嗫嚅着,想说又不敢说。
“您是不是准备娶我了?”仲姒嘴角微微上扬,摆出一副梨花带雨的笑容,深深把掘突给迷住了。
“你怎么知道?”掘突有些慌乱,“你,你想通了?”
仲姒收起笑容,侧脸拭去泪痕,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通了,这样下去谁都痛苦。只有我放下心中的执念,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掘突低着头,仿佛自己是个罪人一般。
“您说得对。也许我对聂让哥哥只是一种患难中依赖。人总要长大,我不能永远把他绑在身边。”
“你想通就好。既然已经翻过这一页,咱就不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