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军的一天从天音琴行开始,那个不到四十平方的小屋子是他和自己姐姐的临时居所。
除开卫生间和厨房以后,剩下的是一个客厅和卧室的结合体,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整个屋子只有三张板凳,再多了,放不下。
有的时候上来的人多了,他还会被姐姐使唤下去搬几个板凳上来。客人走了,他又得再搬下去。
他和他的姐姐,岁数都不小了,所以不能再睡一张床,白天桌子放在屋子中央,到了晚上他得把桌子搬到墙边,然后铺开地毯睡在上面。
屋子很干净,因为韩茜常常打扫,可中海这个地方的气候温暖湿润,有几个早上睁开眼睛还是能看到几只蟑螂的,然后他就一点睡意都没了。
但更多的早晨是姐姐韩茜的走路声吵醒他,有的时候困的紧了,他迟迟不愿意起床。
韩茜做好早饭要从他的地铺上跨过才能到桌子边上,上个月很不幸的是,姐姐在跨的时候踩到了他在被子下的脚。
她失去了平衡,粥都洒了。好在没烫到他。
但韩茜气的话都讲不出了,被套还好洗,可里面的褥子怎么弄?
这种时刻,韩小军总是想着:我一定要买一套大房子,再也不要这样挤着。
早上离开天音之后,他要去布丁便利店上班,公司给他的任务大多是和各式各样的公司经理见面。
他们有人开着桑塔纳,有人开着奥迪,还有他,坐着公交车。
他在中海还不到一年,但他过人前人后被簇拥着的老板,见过街头沉默搬砖的工人,见过顶着风雨推车的小贩,还见过晚上某个街头,手里攥着几百块把脸哭花的妖艳女子。
他们有的看起来25岁,有的30岁,有的50岁。
韩小军想过,他在30岁的时候会坐在街头痛哭嘛?还是会在轿车里得意呢?他会在高档场所进出嘛?还是站在会所门口帮着客人停车呢?
他会手中牵着美丽的女人嘛?还是像现在一样只能看着她们攥着钱痛哭呢?
他今年20岁,他的未来,会成功嘛?会失败嘛?会得意嘛?会破败嘛?
这个城市还好喧闹,哪里是他的地方呢?那些商务场所还好热闹,那些热闹会和自己有关嘛?
这些问题像一把铁锤,一遍又一遍的叩问韩小军的灵魂。
人越是年轻就越是经不住叩问,越是经不住叩问就越是躁动,躁动到最后,他连做梦都想着成功。
他梦想像陈子迩那样,年少成功,风头无量。一出手就是几十万,一开口就是几百万。
于是他在布丁拼命工作,希望陈子迩能赏识他,看到他。
这是他最熟悉的有钱人了。
他细数过自己的劣势,他长的不好看,学历不够高,资源不够多,他能靠的似乎就只是努力工作了,或者还有……那个神奇的陈子迩?
可一天又一天,陈子迩注意过他么?好像没有。欣赏过他嘛?好像也没有。
如果他再失去陈子迩,他还剩什么?
没有了。
那些在工地搬砖的,在街头哭泣的,很有可能就是他将来的样子。
通常一天的工作过后,他的身体都极度疲惫,可那只是好的情况,有时候他还会烂醉如泥的回到天音,或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韩茜常常满脸担心的告诫他:你现在年纪小不在意,但不能这样喝酒,酒多伤身。
韩小军听得懂,分得清,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布丁有的人懂数据,有的人懂技术,有的人懂行政,有的人懂会计,他懂什么?
他连驾照都没有,布丁的那几辆用来运输商品的货车他都开不了,如果不这么做,他能干什么?
他早就想明白,陈子迩是他一定要抱住的大树。前阵子,他想过通过感情维系这段关系。
因为他的姐姐是陈子迩的好朋友。
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陈子迩来天音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现在要主动去问,人家才来。
反而杨润灵和陈子迩的接触更多了!
他渐渐想明白一个道理,所谓的关系,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杨润灵有陈子迩用得着的地方。
他韩小军有吗?
……
……
他还记得有一个寒冷的晚上,他在街头的公交站台等车,旁边站着一对父女。
他印象深刻,因为那个女人很漂亮。
父亲却很矮,肩膀还有些弯了,戴着农村老头的那种帽子,却说出了最质朴的话。
韩小军到现在还记得那位父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他对自己的女儿说:“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小伙子嘛,就留下来。但和他在一起你自己要坚强嘛,咱家在城里没得亲戚没得朋友,你的对象……软绵绵的不像个好汉,与他家人相处…他是不会保护你的。”
“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事都要注意,扛不住了还可以回来,你老爸弯了腰驼了背,但还是可以养你。”
说完,老父亲就上车了。
然后他看到那个女人坐在公交站台的捂着嘴失声痛哭,嘴里不停的嘟囔着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韩小军震动颇深: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在拼命,不惜一切,甚至是亲人离别也在所不惜。
大家求的不过是生存二字。
在中海生存。
他想起姐姐,想起母亲,他在这两个女子的翅膀下活了20年,今后还要这样嘛?
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因为生存而顾不得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