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走出“松间月”,心头压抑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为沉重。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令他生出一种奇异感觉,仿佛眼前这些景象只是泥沙堆积而成,一旦大浪涌来之际,就是统统化为凿粉之时!
大浪……大浪……大浪究竟是什么?
“你,不开心?”一道白影不知何时从后面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张原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从何说起。
苏含月仍不放弃,又道:“是否因为妓院的姑娘没伺候好你?或者,她不漂亮?”
张原喉头一堵,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奇怪地瞪了这少女一眼。
“是不是?”她还在再三追问。
好个苏含月!向来清冷自持,不食人间烟火,缘何今日如此执着呢?
张原顿住脚步,无语地瞪着对方,却瞧见这少女仍旧一副锲而不舍的模样,一颗渐渐圆融无暇的心也不禁泛起无力。
“我说那些姑娘是红粉骷髅,她们便把我赶出来了。”
这算是解释吗?
苏含月眨了眨眼,点点头,似乎很赞同,道:“说得没错,美色,是浮云,美人,亦是骷髅。”
这一来,你自己岂非也是浮云和骷髅?
或许,她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姿色,也从未把自己当过美人。
张原不再说话,埋首前行,细细地整理着脑海中凌乱无序的记忆。
不知为何,对于未来,他隐隐有些烦躁和不安,觉得自己冥冥中总在等待着什么,既是渴盼,又有些恐惧。
一支凉凉的柔荑忽然握住了张原的右手,一股更为冰凉的真气顺着掌心缓缓注入到他体内,周身经脉中隐隐躁动的真气随之得到舒缓,令他心境平复许多。
张原对着少女点点头,两只手同时松开。
无关暧昧,只是看出他的不适,出手襄助而已。
这时,苏含月似有话说,忽然从人群中钻出三个人,奔着张原快速走来。
却是相国府的丫鬟冬菊,不知何故带着两个护院来寻他,看上去并不像要动手的样子。
冬菊先是不屑地瞪了蒙着面纱的苏含月一眼,以为她是松间月的姑娘,暗骂一声“骚蹄子”,然后勉强挤出一副媚笑道:“四公子,老爷在家召你前去呢,说有要事相谈。”
“噢?相国大人召我有何事?”张原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遣词却显出疏离来。
冬菊忍着气道:“相国大人只说,‘骨肉之亲,析而不殊’,让四公子回去见上一面。”
析者,分离之意;殊者,断绝之意。
骨肉之亲,分而不绝,这是要与他重叙人伦的意思么?
听到这句话,张原眼神一垂,似有所触动的样子。
但随即,心中马上涌起一段往事来。那是他天真的孩童年代,母亲遭到司马氏毒打,卧病在床却久久不得医治,他自己又被司马氏三兄妹时常联合起来捉弄欺辱,弄得一身伤痕累累。
但尽管如此,他心中仍埋着一份希望,一份来自父亲的希望。
他苦苦守在他时常出入的路上,终于有一天守到了退朝归家的父亲,然后他怀着告状伸冤的心情,一五一十诉说了他们娘儿俩的困境,换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冷漠训斥和无视,随后更遭到更严厉的毒打。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对张文山彻底失望。
想到这段往事,张原冷冷一笑,心中已是寒凉如铁,抬腿就走。
见他不为所动,冬菊大急,便拿出后续应对方式,跟在后面疾声道:“相国说了,堂堂举人长居佛寺,这不像话,若四公子执意如此,相国只好废了你的功名,并且兵发往生寺,拆了里面所有庙宇。”
张原脚步一顿,胸中已是少有的怒意如狂。
功名,举人,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浮云。如果不是为了莫名的预感,觉得未来可能甚有用处,送他个一甲出身他都不会稀罕。
但拿着佛寺来威胁,还真令他为难了。若是旁人,拆一百座庙宇、甚至杀一百个僧侣也休想拿捏他!
但方圆对他有恩,一个自小就不知关爱为何物的人,别人的点滴恩情都令他铭记在心。
好好好,就走上这一遭又如何,任凭你们又捏着什么鬼祟手段,我自一剑斩之!
……
相国府内。
“老爷,幸好张原没考到前百啊,若是进了殿试,拿到进士出身,我们日后就被动了。”司马夫人说道。
“现在已经很被动了!”张文山冷冷地道:“王崇阳那老小子无孔不入,见缝就钻,张原虽然没有进入前百,却照样进了他的鸣鹿宴!”
司马夫人一惊,怒道:“那老儿这是想做什么?给我们难看么?”
鸣鹿宴中的士子,大多会得到王崇阳的提拔,哪怕不是进士出身,他也会想方设法会放到重要的位置上,而此人的身后更有着皇帝的首肯和背书。
张文山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寒意:“若只是难看,损个颜面倒无所谓。你也不想想,这百多年来,有多少世家的枝干颠倒了过来?”
司马氏一怔,细细想了想,心底就有些发寒。
枝干枝干,枝是庶出旁系,干是嫡出主家。这百多年来,但凡有那一家高族的继承人不贤不肖,容易拿捏,皇室就会想方设法扶持一个能够掌控的庶出旁系出来,之后渐渐取而代之,使这个家族彻底沦为皇室的附庸。
张文山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若老夫在世,自然不须担忧这样的事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