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浸在冰凉河水中的耳朵,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一些若远若近的声音,似乎是喧嚣的集市,又仿佛热闹的庙会。
正当张原怀疑自己开始出现错觉和幻听的时候,眼帘中忽然映入微弱的光亮,睁眼往前一看,俨然一座热闹的小村镇。
周围的环境不再是没完没了的溶洞,而是一处宽阔的山腹空洞,头顶仍旧是黑压压的山体,只有寥寥几个位置透射了光线下来。
饶是如此,周遭的光线还是阴暗了些。
这条地下河将村子一分为二,被一座小木桥连接起来,此刻,村子中有人在田里耕锄,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戏,有人摆着小摊以物易物,还有一些孩童到处奔跑打闹,丝毫没有生活在这地下世界应有的冷清和死寂。
张原在河中划动了几下,走上岸来往四周打量,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却没留意到脚下的水中,一道黑影往他方才的位置一掠而过。
只见这个种植着许多桃树的村子中,无论村民的衣衫还是房屋的样式,都显得非常古朴,每个人的发髻都往左稍偏,肤色有些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服饰的颜色却统统是黑色。
他上岸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忽然,两岸的村民,二百来双目光齐刷刷地注视过来,有人低头俯视,有人抬头仰视,还有人明明背对着张原,脑袋却扭了过来,这一双双眼神,宛若鹰视狼顾,那幽黑的瞳孔中似乎淬进了毒液,原本还算热闹的空气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时,一个形貌高古的老者,大袖飘飘地走了过来,微微打量张原一番,似乎并不以他光头为异,笑容可掬地作揖道:“敢问贵客从何处来?”
张原注意到对方作揖的姿势,与魏人不同的是,两边手掌重叠之际,大拇指皆是竖起,似乎这是大洪朝之前的古礼了。
“在下不慎坠河,漂流至此,敢问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者微笑着道:“原来如此,此间乃桃源村,老朽是村中的族老,我辈先祖乃大祟之人,为避战火而迁居此地,至今也不知过去多少年月了。”
“噢?”张原微微一震,那不是千年前便迁居此地的上古遗民了?
“贵客请随我来。”族老客气地道:“老朽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外间人进入此地,此番定要好生招待,以尽地主之谊啊。”
张原也不客气,道了一声谢便欣然前往。在地下河中漂流了数月之久,他一直生食河鱼,早就不知热食是什么滋味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的人已经收回了怪异的目光,各自忙着手上的事情。
张原跟在这老者身后,行走在笔直交错的阡陌小道上,头顶是正在怒放的桃花,处处一片嫣红。随后进入一间大屋子,一股沧桑而古老的意味扑面而来。
趁这族老招呼家人准备宴席的时候,张原往这房间四处打量,这一路走来,不管是摆放在大门口的石刻雕像,还是屋中装饰的木雕,连他也认不出那是什么动物,只觉得怪异狰狞,全然不似魏人镇邪的吉祥之物。
张原也读过一些古籍,知道上古年间之人喜用貔貅为镇宅,然而这些雕刻也非貔貅的样子。
这时,好酒好菜一轮轮摆放上桌,有荤有素,香气扑鼻,陪宴之人言笑晏晏,纷纷询问外界之事,张原一一答之,这些人得知千年以降、七朝更迭之后,纷纷感慨不已。
“贵客,何不食酒肉耶?”族老忽然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问等讼悠而不悦。
霎时,一桌人鸦雀无声,静静地望着张原,目中毫无温度,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陈旧的大屋内似乎多了一种古朽的味道来。
张原恍若未觉,微笑着道:“各位有所不知,在下方外之人,不饮酒,不食肉。”
“难道,不可为老朽破一次例吗?”老者沟壑分明的脸上平静异常。
“方外之人,从不破例!”
听到这话,族老浑浊的眼中,黑色眼球陡然缩成针尖般大小,瞬间恢复常态,木然地道:“老朽等人绝世已久,不知这‘方外’作何解?还请贵客告之。”
张原沉默顷刻,忽然面上闪过一道淡金,淡淡地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静默了稍许,空气中似乎重新鲜活起来,族老笑意盈盈,轻轻击掌道:“好风采!好客人。”
说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天色已晚,贵客且住上一宿,明日老朽再遣人领路,离开此间,不知尊意如何?”
张原致谢道:“那有劳老丈了。”
随后,他跟着这老者穿过一道黑漆漆地走廊,来到一间屋子外。也不知对方的昏花老眼怎么看得清楚,摸着黑掏出钥匙开了锁,缓缓地走进屋内,又点亮了一盏陈旧地油灯。
黯淡的灯光下,族老脸上的皱褶仿佛又多了一些,深了一层,脊背也似乎佝偻了一些,“贵客在此安歇罢,晚间休要外出走动。”
张原应了一声,目视着老者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
往屋中打量了下,布置异常简单,一桌一榻,仅此而已。接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瞳孔微微一缩。
这油灯的样式……他在地城古墓中见过,分明是一架常常用于点明墓道的长明灯。
也许,这附近也有古墓,这些人从中取用了里面的物事也说不定。
张原沉思半响,心中委实有些惊疑不定——这些人看似寻常普通之人,但心中隐隐的危机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