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在十几年前,云想游是以总领大行王朝事务的昆仑战部的身份,认识景中秀的。
知道了结果再倒推,就会觉得云想游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唯有他的出身,站在逍遥王府,站在皇帝面前才能不虚。换成如今的严诺一,就总还差了点劲儿,只能是邢首座的代言人。
梁暮垂下的目光中,有挣扎的神色:“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晚上,云很低,灯很暗。云想游星夜而来,警告爹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云想游坐在咱们家的太师椅上,右手一直按着剑,而爹爹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后来赌咒发誓。大娘半夜把全家叫起来,穿上衣服抱着包裹,准备万一有什么不测就从后门出走。连出走之后叫什么名字都吩咐了。
“大娘当时神情特别平静,平静得我几乎以为,她已经为了这一天准备很久了……”
“你跟……大娘的关系很好吗?”杨夕忍不住插了一嘴。
梁暮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道:“谈不上好不好,说对我跟对大哥一样,那肯定没有。大娘不是个愿意假装,在意名声的女人,毕竟我又不是她生的。她只是我爹的老婆,又不是我的娘。”
杨夕没说什么,只跟着点点头。
事实上别说爹爹的老婆,就连爹爹,她也是陌生的。
“大概就是那天晚上,我终于意识到,神仙不只是远在天边的保佑你,它还切切实实在你头上管着你的。大行王朝的老百姓,像爱自己的亲爹一样爱惨了邢军神,可是大行王朝的朝官,却畏惧军神如虎。”
杨夕道:“天道不是这样的东西。”
梁暮回头看着她。
杨夕道:“天道没有保佑我们什么,但是它管到我了,并且管得我很难受。”
梁暮不自觉地笑了:“你承认昆仑是管理、统治着大行的了?”
杨夕斟酌片刻,道:“其实,站在我的角度,这是很显然的……”
“可是大行自己有皇帝。”梁暮道。
杨夕有点发懵地看着她,没理解有皇帝和昆仑管着它有什么值得“可是”。如果昆仑不管着大行王朝,她要什么时候才能从官府拿回自己的卖身契?恐怕要结丹成婴,进县衙如入无人之境的那天吧!
梁暮垂下头,长叹一声:“你是跳出局外了,可我身在其中,竟然后知后觉。那些年都白活了,就像个瞎子聋子……”
半晌,忽然不甘心地转过头,话里带刺儿问,“你又怎么确定天道没有保佑你呢?也许只是你不知道。”
杨夕只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杀气四溢的神情:
“趁早让它把保佑收回去!这种保佑,不要也罢!”
梁暮盯着杨夕看了看,确定她是认真的。不由露出三分羡慕之意。
而杨夕刚刚是被梁暮戳到了逆鳞,那是不用过脑也是要怼天道的。但此时回过神来,才想起她们姐妹这话题,不仅仅是说天道,也是在说昆仑。
不禁谨慎许多:“那晚之后,你就恨上了昆仑吗?”
梁暮却摇摇头:“不,我当时是恨爹爹。他年轻的时候没用,卖了你还差点饿死我。好不容易当官了,竟还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连累家小担惊受怕。”
杨夕是有点惊愕的:“这……他也是被欺负得那个……”
梁暮叹道:“后来我逃婚的时候,也是不想成为他朝堂党争的祭品。可我被毛洪天那个人渣骗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因祸得福拜入了霓霞派。”
杨夕整个人都震惊了:
“你进的是霓霞派?”
梁暮轻轻地点一点头:“对,昆仑最坚定的盟友霓霞派,比剑道六魁还坚定。说霓霞派是昆仑罩着的也不为过。正是入过霓霞派,我才越发清楚,昆仑修士对霓霞派,与对大行王朝的不同……
“你大概,永远不会懂。在大行,处境最尴尬的就是我这样从凡人里走出来,又入了修真门派的修士。普通的凡人,只要虔诚地对邢铭敬若神明就好。朝堂里的官家,则只要认认真真把昆仑当个上峰,心怀不满又捏着鼻子干活也就得了。世家的修士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修自己的仙,昆仑有用就去舔一舔,没用自然可以闪得十万八千里远。
“可是我不一样,我是真的曾经相信那是神的……可是随着我的地位提升,那庙堂里的木雕泥塑终于走下了神坛,我渐渐地发现他之所以被供奉在神龛里,甚至不是因为对我们有恩。”
梁暮双眼迷茫地望了望杨夕:“面对这样复杂的一个世界,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杨夕摇摇头,“我不明白。”理智上梁暮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懂,但是加在一起传递出来的,那复杂的情绪,杨夕是真的没有感同身受。
梁暮苦笑着。其实不止杨夕不明白,连梁暮自己也不明白,若非今天被杨夕点透,她都没发现自己何时已经这么害怕昆仑。怕它会伤到自己在意的人。可是明明,自己的故国,自己的师门,都受它庇佑良多。
“但我可以帮你问问看。”杨夕又道。
梁暮一愣:“问什么?”
杨夕认真道:“问昆仑,问问大行王朝的军神,为什么要放任国朝的矛盾发展到这个地步。”
梁暮忍不住乐了,真诚自然的那种,没有事先准备好的娇媚姿势和天真神态。
她真心地觉得自己这个姐姐,纵然皓首苍苍,风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