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臣者当粉身以忠君事主,这是毋需多言的道理。
程钦这样问,往小了说是明哲保身,若往大了说……可谓已然存了不臣之心!
程原恩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从程钦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看着程钦,半晌才开口:
“父亲,可是……有人找上了您?”
谁知程钦却呵呵一笑:
“行将就木之人,谁会在老夫身上费时间?”他看了程原恩一眼,“要找,那也是找到你与世安处。”
程原恩不由松了口气。
他想了想,道:
“如今朝廷政务确然诸多弊端,但泱泱皇土尽归天子,古有华夷之辨、今有君臣大义,都是根植于天下万千士子骨血里的……想以偏隅之力撼百年江山,只怕终成黄粱一梦。”
程钦点头。
程原恩说的没错,若城阳王想仅凭西北两处军镇之力南下夺朝,那当真是痴人说梦。
程原恩继续道:
“举国入籍兵士一百五十万,其中九边驻兵六十八万,云贵川驻兵三十万,福建浙江驻兵各十万,京畿戍卫二十万,其余兵士各地分布,另还有未入籍民兵及西南土兵共计十七万……甘肃宁夏两镇区区八万人,又如何与举国之力相抗?”
程钦听到这,却忽然抬眼看向程原恩,问道:
“所谓偏隅,不过你我所知罢了……倘若并非是偏隅呢?”他忽得目光凌厉,“辽东如何?山西宣府大同如何?四川如何?还有那姚为礼所在之湖广,又如何?”
程原恩不由一惊:
“何意?!”
程钦神色莫测,看着他半晌却忽然低笑一声:
“不必当真……老夫仅那么一问罢了。”
程原恩却看着程钦半晌,沉声答道:
“辽东驻兵二十万,宣府八万,大同五万,四川驻兵三万、民兵十万,湖广驻兵虽少,却是米粮大省,若截了粮道运输,前往北线的将士便只有饿死的份。”
莫说北线将士,四川湖广若米粮不至,京畿与周遭几省的百姓也得饿死!
程原恩是吏部侍郎,这些事牵扯兵部、户部、工部,他鞭长莫及。
“父亲,所谓天子,乃天定之子、民心所向……师出离道者,岂能得天下民心所附?”
程原恩垂目轻言,话语中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犹疑。
书桌上的檀香静静燃着一缕白烟。
程钦与程原恩谁也没有说话,两人默默相对许久后程钦才打破沉寂。
他耷拉下眉眼,叹道:
“正明啊,这些年你高居庙堂,终日埋在奏章与同僚中……已有多久不曾见过民间百态?”
程原恩不语。
程钦的意思他清楚,只是他自小受孔孟之道,学的是君为天、念得是臣为子。
程钦继续道:
“你自小聪慧向学、立志高远,老夫虽一介武夫,却极尽了所能培养你走文路,这许就是咱们爷俩不同之处。”他神色淡去,肃起面容道,“你们读圣贤书,学君臣义,心中念念乃忠君事主……咱们朝的文人呐,命可丢,气节不能坏。”
程原恩面上不由微微露出些不自在:
“父亲,儿子并非……”
程钦摆手打断他:
“老夫却以为,你等立誓为天下苍生谋福者,应当忠民重于忠君,事国重于事主。”
此话可谓大逆不道!
程原恩看着程钦,脑中居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老四那性子,源头竟是在父亲这儿。
他如今早已习惯山水不露,心下越是震惊、面上越是镇定。
程原恩将捏紧成拳的手藏于袖袍中,沉稳开口道:
“……您可是已然有了抉择?”
谁知程钦却摇头。
“老夫没几年日子了,又何必去折腾这些?”他看着程原恩,郑重道,“……只希望若当真有那一日,你在做选择前,能先想一想今日这番话。”
程原恩静默下来,良久后却忽然开口道:
“父亲,您忘了二弟吗?”
程钦不由目光一利。
程原恩垂下眼轻道:
“有些事……怕也由不得咱们选。”
程钦沉默,程原恩却起身告辞。
“正明。”程钦忽然开口,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许是人老了,许多事便也都看得淡了……老夫只希望这一家子,平安便好。”
程原恩默默静立片刻,继而道:
“儿子定尽力而为。”
*
程曦自外书房去了王氏屋里。
张氏与沈缳也在那儿,正一面说话、一面剥菱角吃——她们都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南方水生之物,听说药食之效颇好,均尝了尝新鲜。
王氏随口问菱角哪来的。
程曦原想来王氏处给容潜刷个印象,但张氏与沈缳也在,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混了过去。
众人便又说起方才的话头。
“那宅子是好,只是这要价却也当真高。”张氏惋惜道,“两千八百两银子,莫怪道有言京中居不易!”
王氏怕张氏多心,忙道:
“可不是这个理!只因那宅子辟了座花园出来,便比别个都贵上许多。”她笑着道,“若当真要花园,倒不如在京郊置些庄子,地方还宽敞!”
张氏点头,笑道:
“说的是,庄子铺子之类都要慢慢置办起来。只是那宅子……”她想了想,与王氏商量,“不若回头找一日让骞哥儿自己去瞧瞧?若瞧着好便买下罢,到底难得心头好!”
程曦听着不由凑近沈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