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后便一直都没有说话,一直行到崇文馆处,停脚分别。
祁玉关也没再多言,向馆里守夜的侍卫要了一盏灯笼,就此离去。
林愈站在崇文馆门口静静站了许久,露水都凝在眉梢上凝结成珠,几乎要楞成一座雕像,崇文馆前的守卫刚准备下来问问他,他忽而抬脚,稳稳往明德殿方向而去。
此时约莫已快要到丑时。
林愈默默走着,去明德殿的路不算太远,他一路都熟悉,脚步几乎是不由自主往这个方向去的,等到人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远远能够看见殿外的灯火,照得四周树木甚是敞亮——太子果然还没有睡。
守在明德殿外的是个稍稍年长的公公,叫做李靖安,从小便是跟着太子的,因此跟林愈也很熟,看到林愈过来,连忙上前去接他的灯笼,“哟,林状元怎么过来了?是有事要同太子爷商议吧,正好,太子还没歇息呢。”
李靖安接过了灯笼,带着林愈往里去,林愈脚步未曾挪动,一时恍惚。李靖安转过头来,脸上和蔼一笑,“林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恍恍惚惚的?这两天没休息好?太子爷最近也是,晚上天天点灯,眼看着都瘦了。您也要注意身体,进去也好劝劝太子,别那么拼命,身体要紧。”
林愈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劳烦公公惦记了。”
进去的时候秦彦之正在看折子,李靖安隔得远,轻轻叫了一句,“殿下。”
秦彦之抬起头来,脸色稍微柔和了一些,“阿愈,你来了。”
李靖安退下,林愈便立在殿内,也不说话。
“什么事?”
秦彦之一边在折子上动笔批些字,一边问。
“黄如金不见了。”
太子手上毛笔一顿,片刻之后,缓缓又续上,慢慢写完了一行字,这才放笔抬起头来,“什么时候的事?”
“上午和西疆王一起出去的,下午西疆王回来了,她没回来,现在四处都找遍了,没见人影。”
太子轻轻哦了一声,随即又抬眉道,“人不见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这才过来问我,想必你心中也已经有些想法了吧?”
林愈沉默。
太子轻轻一笑,“殿里又没有其他人,你怕什么。”
林愈沉声道,“下官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的?”秦彦之轻轻嗤笑,“这世上不敢做的事倒是多了去了,哪有什么不敢想的事!”
“说吧……”秦彦之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忽而威严起来,浑身散发出隐隐令人臣服的气度,“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林愈本是拱手站在太子的书案下两三尺有余,一直都是低着头,如今秦彦之发话,他便慢慢抬起头来,紧闭的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慢慢张开,“是圣上。”
“圣上怎么了?”
秦彦之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眼前如山的奏折,“圣上不是一直都是老样子么?”
林愈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停顿许久,方才道,“此事和周先生有关。”
林愈与祁玉关都是师从兵部尚书周江流门下,因此一直称呼周江流为先生。
秦彦之眯了眯眼角,笑容颇为不羁,“周先生怎么了?”
林愈拱手站在书案之下,又是一阵沉默。他许久都没有应声,额上慢慢冒上一层细汗。
原来……太子早就知道了。
林愈咬字愈发缓慢,“下官最近听说了一个五虎将之首赵飞进赵将军……还留有遗孤,这个遗孤,并没有死。”
“哦?是吗?”
秦彦之玩味地笑了笑,似乎有些感兴趣,“然后呢?”
“有人说,赵将军的遗孤被周先生给收养了,如今就在周府上,更有甚者说……”林愈额细汗渐密,“这个遗孤,就是周先生的独子周仁。”
“啧啧。”秦彦之点头努嘴,“好大一桩谣言呐!”
他语气并不惊异,甚至有些冷淡。
林愈静静弓着腰,头埋得极低,整个脸面几乎都全部掩入了巨袖之后。秦彦之在书案上冷冷看着他,良久,方才冷笑一声,“如今你倒终于同我说这些事了?因为黄如金?”
汗从额前滴入眉梢,渐渐往眼角渗来,林愈感觉眼中一片热辣,没有出声。
秦彦之挥袖一拂,整个书案前的奏折便尽数飞下,噼里啪啦全落在了地上,他似乎犹不解气,一下子站起身来,竟将整个案桌都哗得掀翻,笔筒砚台哐啷在地上撞得响,一片杂碎之声。
林愈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头子的意思,你从一开始就明白,不是么?”
秦彦之整个人已经完全阴沉下来,声音发凉,“他从来就没想过让我当皇帝,如今这太子之位也只不过是个幌子,他一直都在等他和那个女人的孩子长大,好把这江山,交给所谓他和她心爱之人的后代!被封储君已有七年……”他声音满含阴怨,“我手上无一兵一卒,没有半分实权,活生生被人笑话,你一直都知道。”
秦彦之仰头大笑,“你们都知道,却都装作不知道,可悲的是,我也要和你们一样,自欺欺人!”
周江流乃德禄帝重臣,林愈和祁玉关就是他送到东宫来的,秦彦之起初很是欣喜,以为周江流转是间接投到自己门下,然而林愈过来东宫甚久,一路相处下来,他这才发现,林愈其实是和周江流一样的人。
同有经天纬地之才,却都恪守陈规,极懂自保,这样的人,的确可以翻云覆手,逐鹿天下,然而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