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若闻本想随便问个问题打发了事,但听罢秦问对燕北知问题的回答,莫名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随即猛地记起自己原来听过秦问这个名字。那时候自己尚舞象之年,周庭教他读史明理,曾将南师北上一事以“后患无穷”四字作评,并告诫时若闻勿要轻视突厥,有朝一日两国必有一战。
书生见时若闻神色有异,以为他要问的问题也是些古怪问题,便提醒他但说无妨。而时若闻回想起当初周庭提起那一场浩荡北上时的严肃神色,心头不免难过,耳畔仿佛那个温和声音又悄然响起。
他摇摇头,问道:“在下是江湖人,那就问问江湖事。秦先生方才说有朝一日突厥必将南下,那请问秦先生,那时江湖该如何自处?”
书生望向时若闻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此话实则很有些分量,若时若闻是真心发问,那这位神捕大人的确很有些抱负,似乎也与老师所要做的事情不谋而合。
可惜时若闻哪里有这种抱负,他只不过是替一个已死之人发问罢了。
秦问缓缓道:“百年前南师北上,起于江湖,祸及天下,若是有朝一日战事重启,江湖会如何,这要问江湖人,而不是我这个穷酸秀才。”
书生看一眼车厢,有些惊讶,这回答已经算不得回答,倒像是推辞了。
时若闻并未对这个不像回答的回答有什么不满,这问题只是个随意至极的怀念罢了,过往二十余年的记忆依旧如同一滩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他微微后撤半步,恭敬道:“谢秦先生的回答。”
马车离去,禁军大营中严阵以待的士卒不免有些失望,燕北知挥手间散去众人,兵卒聚散间井然有序,若是秦问见着这一幕,大概会多些欣赏之意。
两人站在城头,俯视禁军大营。从高处看,营前睚眦石像也没失了凶狠之意,反倒更显传神。午时初过,城头却有微风,将酷暑消去几分,时若闻出神望着那座紫宸殿,心中思绪一时有些复杂。
南师北上,是百年之乱里遗毒最深的一桩祸事。中原南北上下数百宗门,因大道之争失利,避祸躲劫,纷纷北上,亦有一批流亡海外,不知去向。北上那一批,是百年之乱的失败者,却不是武道的失败者,有些甚至可比肩宗师之流,只因时运不济,遭了祸惹了劫,从此灰心丧气,在草原隐居。
而突厥当时势大,兵强马壮,想趁着中原纷争不休而祸乱九州。但中原当时的乱象,并非过往那般王朝衰败,而是江湖势大,朝廷力有不逮所致,故而突厥屡次南下都惨败而归,北人没见过南人内气玄妙,功法独特,祭祀巫师甚至将此归咎于神灵降怒,突厥王庭日渐衰败。
正此时,中原饱受迫害的那批武林人士纷纷北上草原。突厥可汗力排众议,尊其为上宾,赐金银美婢,良田奴仆。这些在中原失意的江湖人,纵使有非我族类的想法,却又怎能一直如此铁石心
肠下去,严刑拷打他们或许会倔强到底,但金帐以国士待之,他们渐渐地自然传下功法,教授武艺,有的甚至贵为国师。那突厥本就尚武,有此收获简直如虎添翼,不出数年,便有一批武道种子,在茫茫草原上扎根长大。
这一计使突厥王庭暂缓紧张,实力大涨,却也埋下祸根。突厥后来也陷入类似于中原百年之乱的境况,祸及边疆,后来太祖挥师北上,一把火烧了金帐,了解边疆祸事,也了结突厥内乱。其后太宗时突厥又有进犯,已然有了不俗实力,彼时江湖与朝廷同心协力,赢了那一仗,赢得光彩漂亮,也赢得让不少人担忧,突厥隐然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底蕴,战时所显露的武功路数堪称精妙。
一场百年之乱,一场南师北上,这个师字,实在是在合适不过。
时若闻收回思绪,发现燕北知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欣赏?
“燕统领?”
燕北知收回目光,也远远望向紫宸殿,笑着道:“想不到时大人也想着北方的事情。”
原来燕北知自幼在将门长大,向往兵戎之事,执掌禁军也只不过为了日后去往边疆大展身手攒攒资历,而时若闻方才那一问,无疑是相当合他胃口。
时若闻微微一笑,并不表示异议,“只是闲谈罢了,江湖终究不能与军伍相提并论,护卫边疆还是兵部的事情。”
燕北知双手按着墙垛,语气之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像是一种期盼,又像是向往,“历来的江湖武夫,再怎么强,扔到战场上,也不过是百人敌。流矢乱剑之间,生死不过一瞬,再高深的内力,也抵不过那张大磨反复碾压,到了那境地,外功只怕比内功更能保命。”
时若闻不可置否,只是说道:“燕统领家学渊源,说的自然不错,可惜战时兴亡,无非百姓流离失所罢了。”
燕北知拍了拍城墙,笑着道:“非战之罪,若是非要探究个罪名,就怪突厥亡我之心不死吧。这城高池深,又何尝不是被逼无奈。”说完一指紫宸殿,不再谈论这些事,“不说这些了,巡防罢再说吧。”
本应在早上巡罢的紫禁城拖到午后,原本是为了迎接秦问,可惜这位大儒过门不入,只是问了两个稀奇古怪的问题,又答了两个旁人听来杞人忧天的问题,便缓缓离去。不过燕北知并不失望,问出那一个问题便已足矣,若是真依着父亲所言,秦问可左右皇上的意思,那或许自己北上的契机近在咫尺,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