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善变的生物。
初识爱的天真无暇想过要一生呵护,久了便会嫌她无知稚嫩。
乍见她的温柔懂事便是心弦一动,长了就觉她毫无情趣。
偶遇她的风情万种只觉灵魂都颤抖,岁长之后却厌她的浪荡放纵。
王轻侯在别的事情上很善变,刚刚方与跟人笑嘻嘻,眨眼便能抽刀夺人命,他自己都承认,他是最不爱守承诺的虚伪小人。
唯独在方觉浅这件事上,他表现出了让人诧异的坚定和固执,最初爱的,是她的薄幸寡义,聪明绝顶,如今依旧喜欢她的聪明绝顶,薄幸寡义。
他只是不太知道,要如何,如何做,才能让方觉浅爱自己,如自己爱她那般。
他一边期望着方觉浅可以如其他沉沦在情海里的女子那般,为了他而放弃一切,付出一切,牺牲一切。
一边,他又清楚地知道,如今的阿浅,已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阿浅,她是绝不会为了自己而放弃底线。
所以,当方觉浅对他说出那些话来的时候,他除了心口绞痛,连向上天祈求让方觉浅稍微服软的想法都不曾有。
“我拒绝你的提议,神殿作恶再多,也不是将其赶尽杀绝,屠戮殆尽的理由。”果不其然,方觉浅说。
她的话音未落,应生急冲冲地闯进来,脸上满是惊色:“小公子,出事了!”
“何事慌张?”王轻侯敛起全部的情绪,尽量平稳着声音。
“刚刚收到阎将军的信,说是之前从神殿逃走的神殿之人,其实并没有走,而是聚焦在平城,并且他们聚集了大量信徒,纠集成军,看来他们是准备夺下平城!”应生也顾不得方觉浅还在这里,快速地回话。
王轻侯眉头轻皱,疑惑地看向方觉浅。
“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看来是有高人在幕后策划,王轻侯,你遇上麻烦了。”方觉浅道。
“我先前觉得帮他们离开的人是越清古,如今看来,并不是。”
“如何说?”
“因为越清古绝不会用平民来挡军队。”王轻侯说着笑了下,“他是孟浪之徒不错,但他有基本的道德。”
“这点我同意,越清古不会让百姓临时组成大军,来与你对阵的。”方觉浅笑道,“因为那根本就是在送死。”
“此人准备用平民与军队抗衡,是为了毁掉我在平城设下的陷阱,等到殷朝与神殿的大军赶至时,他们的大军就能平坦无阻地杀进北境,不论是清陵城还是越城,都不是他们的一合之敌,此人心思缜密,看来是个劲敌。”
“眼下追究是谁并无益处,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对……唔!”
王轻侯刚想说什么,却见他眉锋一紧,捂住胸口撞倒了一侧的屏风!
方觉浅下意识便跃过去,往他胸前一看,一片暗红。
之前他硬吃的方觉浅的那一刀还未痊愈,刚刚与方觉浅说话又虑思过多,加上应生带来的这消息着实不算好,他暗自用力克制自己,不想牵动了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小公子,小公子!”应生尖叫着冲过去,扶着王轻侯坐下,看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急声道:“小公子你等我,我这就请大夫去!”
“等等应生!”王轻侯拉住他,吩咐道:“大夫之事稍后再说,你去给阎术回信,叫他率大军赶去平城,踏平平城!凡有反者,就地格杀!”
“小公子……”
“去吧。”
方觉浅看着伤成这样还能如此利落地做出阴冷决定的王轻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才好,只得扶着他坐好,按住他胸前淌血的地方:“都这样了,不如先歇息一段时间吧。”
“我也想啊,我这么怕疼怕痒又怕死的人,当然想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逍遥度日,可是,时不待我,我在与时间抢速度。”
王轻侯轻握住方觉浅的手,血淋淋黏乎乎的,“你陪陪我好不好,我们不谈神殿,不谈殷朝,不谈任何人,就你和我,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
谁又能拒绝他如此简单的请求呢?
方觉浅都不能。
便是陪他坐着,解开了他衣衫,打了清水擦洗着他伤口,手指抚过那道刀伤时,都让人心颤,再错半寸,王轻侯或许就在人世了。
那道狰狞的刀伤怕是要很久很久才能彻底痊愈了,那么矜贵矫情,娇里娇气的王轻侯,可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不知不觉都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白雪映了金光照进来,王轻侯半敞着衣衫靠在方觉浅腿上,目光微痴地望着日落穿过了枯树,枝桠将圆日都划破。掌心一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指尖,一下,一下,缱绻,温柔。
“阿浅……”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他翻身,埋首在方觉浅怀里,微闭着的双眼有些细微的,克制不住的战栗。
应生跑出屋外,打开掌心,掌心里的纸张已让血迹染得斑驳,将那些残酷至极的字字句句,浸泡得更为残忍。
看完那些字字句句,应生忍不住回头里的小公子和方姑娘,小公子偎在方姑娘的怀里,方姑娘指尖轻缠着他的发丝,金色夕阳温柔地笼着二人。
他的小公子,真是残忍得很,连自己的美好,也舍得亲手撕成碎片。
四日后,越城大地,风起云涌,血流成海。
神殿各分殿,皆遭清洗,神殿之人,无一幸存。
凡有信徒敢拦着,格杀勿论。
数百年的大厦,一夜倾倒,八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