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师原本已经颇有些秋意,然而一连数道敕命却在朝堂上很是浇了一把火。
敕河南都司选步骑五千,太原三护卫选步骑四千,潼关卫选步骑一千,八月朔至北京。
命襄城伯李隆督运粮料二十万石至口外给官军。
敕口外各卫选步骑一万赴宣府听调,敕山西行都司选步骑一万月中至万全,命于河南等都司官军内选精壮两万,月中至北京。
等到了七月己巳,皇帝北巡的消息正式传了开来。尽管只是一个巡字没有一个征字,但只看那一众随行人物,文武百官自然是心中亮堂——都督硃荣领前锋,安远侯柳升领中军马步队及大营围子手并神机营,宁阳侯陈懋领御前精骑,永顺伯薛斌、恭顺伯吴克忠领马队,武安侯郑亨、阳武侯薛禄领左右哨,英国公张辅、成山侯王通领左右掖。
不打仗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五军都督府还有更多军官期望着在北征中立功受赏,因此,众家勋贵府上无不是为了此事忙得人仰马翻,就连久经战阵的英国公张辅也开始精心挑选随行家将亲兵。人人都知道北征乃是叙功第一等,一时间竟是妻励其夫母励其子,深宅大院中全都是一个个被男人撩拨得激情荡漾的女人,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心思都被抛在了脑后。
京师西郊。
别人一连几天都在欢欣鼓.舞预备北征,张攸却在众家人的送行中出了京师。由于兵部尚书方宾让张越代表兵部相送,所以眼下虽说是大白天正该在衙门办事的时候,一身官服的张越仍是出现在了这儿。看见张攸板着面孔训张超张起兄弟,他不禁莞尔,待他们说完话便上前双手送上了勘合印信等物事。
“超儿和起儿虽说比你年纪大,但.他们都是冒失性子,又没经过挫折,若是你觉着他们有什么不对,就多多提醒他们。”张攸嘱咐完了张越,见两个儿子站在一边都有些尴尬,便轻轻咳嗽了一声,“你爹也是执拗性子,留在南京大约想好好做一番事情让别人看看,所以京师就得你们几个小一辈的多多照顾,尤其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你凡事更要多多留心。”
张越一一答应了,然而,接下来.张攸却忽然摆了摆手把张超张起兄弟赶开了去,独独留下了他。他本以为张攸大约是担心张超张起遭了训斥尴尬丢了脸面,谁知道张攸竟重重按着他的肩膀压了压,声音亦是变得低沉了下来。
“超儿的那个外室虽说一直是老太太处置的,我一.直没过问,但如今不比寻常。我出征在外,英国公眼看也要跟着北征,怕只怕人家对咱们家更加留心注意,这种祸害不能留着。超儿那个傻小子不要管他,只要瞒着就没事了,你向灵犀打听一下人究竟在哪,我留了两个妥当心腹卫明和卫罗在家里,你只要告诉了他们,他们自然会料理干净。我这辈子杀人杀得多了,不在乎多这么一个,就算是伤阴鹜也是伤我的阴鹜。”
尽管张越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听到张攸说这.话,他仍然是呆了一呆。张攸在战场上什么模样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位二伯父在他面前向来极其和蔼可亲,从来不摆长辈架子,甚至还曾经笑眯眯地摸着静官的头说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诸如此类云云。然而,此时此刻,张攸却丝毫没有掩饰那种货真价实的杀气。…。
“若只是寻常勾搭上来的女人也就罢了,正如老.太太说的,没有怪罪别人的道理,但我仔细让人探查过,虽然超儿说那女人是东南平倭时从海上救回来的,原本是被人裹挟出海的好人家女子,但那艘船上只留下了一个小水手,其他人统统跳了海,这原本就可疑。而且,事后那个小水手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可见那女人底细不明居心叵测,若一旦兴风作浪就是大害。其实要不是老太太人藏得好,我也不会托你做这种事……!”
“二伯父,此事我.也已经写信让爹爹在南边设法打听一下,底细未明之前滥下杀手,请恕我不能答应。”张越早就托付了袁方去查,此时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坦然抬头拒绝了张攸的提法,“况且,祖母既然因为灵犀受伤的事情有所警觉,必然不会让她再有脱逃的机会。若查清她真是和倭寇海贼或是其他人勾连,到时候我自然不会手软,但若她只是寻常贪慕富贵的女人,那若是轻易灭口,只怕异日大哥会对您留下心结,而且毕竟是一条人命,我没有草菅人命的习惯。”
张攸被张越顶得一噎,但想到之前去探顾氏的口风亦是几乎相同的回答,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怪只怪他为了前程忽视了教导儿子,怪只怪儿子瞎了眼睛,怪只怪两个儿子在女人上头的秉性都和他差不离……想到这里,他也无颜再多说,深深叹了一口气便后退两步上了马。瞥见两个儿子都赶了上来,他便提起马鞭冲着两人遥空一指。
“在京师安分守己不要再闯祸,否则我回来之后饶不了你们!”
临走时还被父亲这么一喝,张起不由得大感没有面子。一路回程的时候,他一面抱怨父亲老是把自己当孩子,一面还笑嘻嘻地探问张越父亲究竟交待了什么,结果自然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张超却什么都没问,进了宣武门之后便拉着张起说是要去军中销假,张越自然是一个人回到了兵部衙门。
一进正堂,他就发现内中的气氛不复往日的紧张,尚书方宾和两位侍郎都流露出一种轻松的神色。心中纳罕的他上前奏报了公事,谁知却被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