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鉴默然半晌,才道:“只可惜…这件事情,你猜到得有点晚了…现在我们…还能怎么办?”
周贻瑾已经收好了那张清单,道:“事情比我们之前猜测的,又升了一阶…”他在吴承鉴耳边低声说:“太上皇虽然退位,但他绝不可能愿意做李渊、李隆基的。而他才退位没多久,新皇帝的师父,就在广东这边揽权夺权。所谓见一叶落而知秋将至…”
吴承鉴接口,也是把声音压得极低:“广东政局的变化,就是那片叶子。太上皇见朱珪在广东如此揽权,就要联想到新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而再看到广州将军、广州知府全都在给朱珪让路,更要联想到全天下是不是也都这样了。”
“不止如此,”周贻瑾用极低的声音,说:“太上皇退了位,朝廷上的事情,就不好事事亲临,所以有些事情,就得通过和珅去做。所以在这当口,和珅就是太上皇,太上皇就是和珅,结果现在新皇帝才当了几天的家,就想把和珅给弄倒…”
他摸了摸藏回胸口的那个香囊:“这事让太上皇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吴承鉴沉默。
其实,刘全来过之后,他就都已经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正因为清楚明白了,所以他当时的反应才会那么大。刘全在的时候他拼命压着,刘全一走,昨晚的情绪就如崩堤一般,几近失控。
周贻瑾道:“刘全既然来见了你,又给你交了底,你怎么回他?”
“能怎么回?”吴承鉴道:“在那种情况下,当着他的面,我只能答应。”
周贻瑾讶异:“你…真愿意做和珅的枪?这可是…”他的嘴几乎都凑到了吴承鉴的耳边,说的话都微不可闻:“要变天啊!”
吴承鉴眼皮抬了抬:“当时的情况,我若敢回绝他,你现在见到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了。就算刘全认为我可能有后手,被我当面拒绝后也不能再冒险留我性命了。”
周贻瑾也知道和珅刘全的手段,非朱珪蔡清华可比:“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吴承鉴沉吟道:“小皇帝身边的人,太过着急,却不知道自己的作为,实际上是在给自己的主子挖坑。但我想了一整个晚上,却觉得…”
他也把嘴凑到了周贻瑾的耳朵边,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和某人的想法,只怕也是一厢情愿。”
周贻瑾道:“嗯?”
“老皇帝是极有主见的人,他拿定了主意的事情,没人能轻易动摇的。他在位一日,小皇帝就动不了二皇帝,但二皇帝若要动小皇帝,恐怕也是痴心妄想。”吴承鉴低声道:“小皇帝手腕太嫩了,所以二皇帝能看破小皇帝的伎俩,那么老皇帝呢?你觉得他会看不破二皇帝的伎俩?”
周贻瑾的眼皮一下子也垂了下来。
吴承鉴道:“所以这件事情,虽然是局中局、套中套,但闹到最后,也未必能如和某人所愿。只要老皇帝一天还能保持清醒,这个朝堂还是会维持表面和谐的,但是,闹出这件事的人…”
周贻瑾竖起手来,做了一个斩的手势。
吴承鉴却抬手,连斩七八刀:“以一介汉人商贾,而斗胆掺和到大清废立之事上,呵呵…”
他惨然一笑,道:“吴家满门,这次是没活路了。刘全说和大人能保我,但…他保不了!这件事真给闹到御前,他和大人最后也得吃个一头灰,到了那要命时节,他得先想着自保。至于我…往前是个死,往后是个死,向左是死,向右也是死!除非…除非我们真的还能掀桌子。”
“难!”周贻瑾黯然道:“咱们几个得力的人手,几乎都被盯死了。虽然我们提前安排了刘三爷走脱在外,但有外合而缺内应,只靠刘三爷在外围遥控洪门,掀不了这张桌子。”
“那就没办法了…”吴承鉴长长地叹了一声,握了握周贻瑾的手,然后把他推开。
“贻瑾,你走吧。”吴承鉴道:“有多远,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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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贻瑾说他先进去看看,众人都以为很快会出来,没想到这一进去却进去了那么久,等出来的时候,虽然看上去神色如常,但那双眸子中所夹带着灰丧之色,却瞒不过叶有鱼的眼睛。
“昊官让你进去。”周贻瑾出来后说。
叶有鱼应了一声,从冬雪手里接过篮子,推门进去。
牢房再怎么打扫,那股味道终究不是很好的,然而叶有鱼此刻却顾不上这些,慢慢走进牢间。
吴承鉴看到她已经显怀了的肚子,有些愧疚。
叶有鱼扫了一眼狼藉的牢房,慢慢蹲下来,把准备好的早茶早点,一件件地摆上来,一边道:“菜都冷了,你…将就吃点吧。”又将一壶尚温的茶拿了出来。
吴承鉴吃着糕点,喝着茶,大口大口的,没多久扫了个一大半,吃到肚子都鼓起来了,才道:“我吃好了。你回去吧。”
叶有鱼道:“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么?”
吴承鉴道:“我交代过贻瑾了,等出去之后,他会跟你说。”
叶有鱼哦了一声,低着头良久,才道:“好。”便动手把残包冷盘收拾进篮子里,又要去帮着收拾狼藉的铺盖。
吴承鉴懊恼道:“行了!这些会有人来弄!”
他说话大声极了,就像在吼叶有鱼一般。
叶有鱼又哦了一声,迟疑着,终于提了篮子出去了。
众人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了来,冬雪急忙上前接过篮子。
叶有鱼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