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话却是过于急切了。眼看着雪势不绝,纷纷扬扬下了小半个月,过了一阵子,竟然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的雨混着雪花,一遍一遍冲刷着地上的青石砖。空气又湿又冷,厚重的斗篷披在身上,却不能带来暖意,只是让人觉得阴潮。
许清菡在屋里坐得闷了,披上一件茜红色内嵌鹿皮斗篷,捂着一个套着石青色炉套的手炉,施施然出了房门,端然立在廊下。
雨水顺着廊檐“滴滴答答”倏然滑落,她的心头温温然,开出一朵极暖的花,过一会儿,复又被更大的愁绪遮盖了。
丫鬟大雪跟在后面,见着许清菡娇眉蹙起,便赔了十二万分的笑:“小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么?”
连日来,因着太守松口和通缉榜被揭,合家众人无一不是笑盈盈的。心里的重担一旦卸下,人也有了朝前看的劲儿。尽管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合家上下却是早早就开始剪窗花、写对联,处处洋溢着喜气。
许清菡凝视着雨花在青石砖上一朵一朵绽放、凋零,郁然叹了口气:“这样冷的天气,偏又下起了雨。也不知道外头满地的流民如何挨得过去。”
湖南的水患冲掉良田万顷,无数人流离失所,却不知究竟为了什么,过了这小半年,还没有安置好这些流民。
大雪想了想,道:“奴婢还在外头的时候,每到了冬天,衣服就总也不够穿。最怕的就是这雨夹雪了,又冷又潮,若是不小心淋了一场,生了风寒……”
说到这里,大雪兀地住嘴,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若是寒露或是末伏在跟前服侍,总是要说些开解的话。偏偏自己总是不着眼色,难怪一齐买进来的,最后却只做了个二等丫鬟……
许清菡却不以为意。她神色幽然,定定地往前方看。透过重重雨帘,几重屋檐高高翘起,许清菡微眯着眼,似要堪破这卷翘重檐,直瞧到外头去。
雨势渐小,雨点声“滴答滴答”,慢慢的一声一声敲在人的心上。许清菡倏忽道:“真想出去看看。”
大雪脸上陪着笑,正待说话,突然远远瞧见程氏身边的杏花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走近,便停了嘴。
杏花未到近前便远远行了个礼,对着许清菡笑道:“大奶奶请您去前头说说话。”
左右无事,许清菡拢紧了斗篷,微笑颔首:“我这就随你一起去吧。”边说边信步往前迈。
杏花一路跟着许清菡,却不去东厢房,而是引着往暖阁去。许清菡奇道:“大嫂不在东厢房吗?”
杏花的脸上是和程氏如出一辙的木讷,她愣了愣,这才道:“曾家两位小姐也来了,都在老夫人跟前说话。”
许清菡微微冷了脸,竟还是程氏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却是连个话都传不清楚。
她微微侧目,见杏花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嘴上也不多言,提起脚就迈进了暖阁。
合家女眷都在。曾玉兰正柔声说着话:“还是老夫人周到,早早剪了窗花。窗花在窗棂上贴着,一片白茫茫里,这几抹艳艳的红倒分外喜庆。”
曾玉兰说着,一转眸见许清菡进来了,便停下话头,对着她扬起一抹笑。
许清菡笑着点点头。大雪亦步亦趋地上前帮着许清菡褪下斗篷,露出内里穿的嫣红刻丝间色裙。
刘嬷嬷穿着蟹壳青鹤纹褂子,坐在炕上,老迈的脸上浮着怡然自得的笑意。程氏坐在另一边,和刘嬷嬷只隔了一个炕几,一双手已经养得极白极嫩,正轻轻托着已显怀的肚子。
刘嬷嬷眉眼带笑,招手让许清菡过去,细细问道:“雨天路滑,可要当心些。衣服可够暖和?”边说边捏了捏许清菡的手,见温温热热,这才放了心。
许清菡抿着嘴笑,答道:“我在里边穿了两件厚厚的云锦,怎么也不会冻着。”她的脸略略一转,就看见曾玉兰和曾如兰两姐妹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两人俱是穿着一样的鹅黄妆花缎真珠裙。曾玉兰头上戴了蝶形猫眼簪,又插了一支鎏金云形点翠。曾如兰年纪稍小,只戴了两朵桃色珠花,倒是更显活泼。
许清菡与两人见了个平礼,再在屋里找了一圈,才找着坐在角落的王氏。
王氏坐在曾玉兰对面的一排太师椅上,却是选了最末的一张坐下。她见许清菡瞧过来,拢了拢手炉,笑道:“近来越发怕冷,此处离火盆近,我便择了此处坐下。”
许清菡嘴角噙着笑,并不多言,走过去挨着王氏坐下,先关心了一番程氏:“大嫂近来还好?可还有不适?”
程氏的眉梢眼角含着春意,面色柔和,温情地轻轻抚了抚小腹,笑道:“前日开始就不吐了,胃口突然好起来,这两日进的格外多些。”
刘嬷嬷脸上的褶子都笑得温和起来,接话道:“她显怀早,更要事事当心些。虽说吃的用的,样样不能委屈了,却也要多走动走动。”
许清菡还待说话,程氏就笑着开口:“媳妇谨遵娘的吩咐,每日早晚都绕着屋里的红木半圆桌走上一百圈。”
许清菡啧啧称奇,自从怀孕以来,程氏一日日竟改了怯懦的小家子气,如今对答温然有据,不似当初了。
她不经意侧目,却见王氏鼻翼翕动了两下,似是极为不忿。许清菡心底生疑,王氏早就在她的劝说下放下了比较之心,怎的今日突然又生起闲气来?
她安抚地瞥了王氏一眼,对着曾玉兰和曾如兰笑道:“还下着雨呢,你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