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赐抬起手臂一挥,散了个一干二净。
跟随道门剑手,登上北极阁两丈高石阶,徐拂从侍女始终接过包着的长琴,进入前殿。
殿中,朱延平粗布白袍,长发散披,额间孝带垂在两肩,盘坐着抬头,与缓步进来的徐拂对视,道:“军旅之中多有不便,还望徐大家海涵。”
“将军为国事劈荆斩棘,妾身又谈何幸苦。”
徐拂上前抱琴施礼,跪坐在朱延平面前蒲团上,长琴搁在小桌上,摘了斗篷,纤细手掌弹拨琴弦,校准音色。
朱延平端起酒坛倒了一爵酒递过去道:“夜里寒露重,先暖暖身子。”
“如寇家妹妹所言,将军真是个体贴人的。”
“徐大家与青桐认识?”
“早年妾身精进琴艺时,多去南京钞库街寇家求学,与寇家妹妹便相识了。寇家琴棋书画珍藏丰富,宝卷先生也是出师于寇家,与妾身同门。”
看着徐拂端着酒爵饮酒,朱延平摇摇头道:“前年腊月,我与鲁先生应征,前往杭州大营。行军路上就遇到了宝卷先生马车。”
“将军与宝卷先生相识?”
“不曾,当时宝卷先生马车驶来,我们那些当兵的退出官道,生怕惊动了这位佳人。后来在绥德米脂,与现在的延安知府杨嗣昌饮酒,才知道宝卷先生与其父杨鹤关系匪浅。”
掩鼻轻笑,徐拂道:“萧宝卷可是杨鹤的贴心幕僚,杨鹤施政赣南,负有仁政之名,其中多有萧宝卷手笔。若不是碍于杨嗣昌颜面,杨鹤就续弦萧宝卷。那位萧宝卷,熬得也幸苦。”
“并不是人人都有寇家妹妹那般鸿运,能寻个顶天立地的有情郎君。”
她双目流光闪烁,望着朱延平,眼眸似能滴水。
朱延平饮一口酒,神情有些僵硬,缓缓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十全十美。朝政多变,我主外,青桐主内,勤俭持家。说不好哪日,我们这一家子就会流放三千里。”
徐拂听了默然,挤出笑容:“将军喜欢什么曲,该不会还是随意?”
朱延平挑眉,一笑:“徐大家说到咱心坎儿里了,我这人饭能吃饱,菜中有肉,衣能遮丑御寒,家人亲友能安康,周遭能太平,其他的都是无可无不可,真没什么心思去想。还是随意,徐大家愿意给我什么曲子,那就听什么。”
“将军倒是真豁达,那妾身就放肆了。”
“好,徐大家抚琴,我为徐大家准备一些军中便饭。”
琴声婉转,朱延平在一旁炭火盆上捣鼓,锅中添水,依次放入佐料、肉干、木耳、干菇、紫菜,还有几根萝卜干条,待水沸后取了一把挂面掰碎,散入,摇头晃脑听着曲,搅着。
徐佛停下,笑道:“琴曲高雅,将军却做菜,终究有些不搭配。妾身来前,还想着将军会舞剑呢。与将军琴剑相合,回到江南也好逢人说道自夸。”
“徐大家不避刀兵而来,我又何必作态?”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静静吃着面条。
毫不掩饰自己的心伤,徐拂收拾着碗筷:“济南景色怡人,妾身欲逗留此地,待将军得胜归来,略备酒菜添做东道。不知,将军可有意?”
朱延平缓缓点头,提着酒坛晃了晃,剩下的酒不够两杯,一人一半。
端着酒爵,朱延平椅着酒液:“徐大家,酒之所以宝贵,在于稀少。酒如是,钱如是,情怀亦如是。多了,就不媳了。”
双手捧着酒爵,徐佛反倒露出微笑:“鱼玄机有语,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妾身沦落风尘,碾转各地,已不在意什么长久,只愿今朝有酒今朝醉。恭祝将军旗开得胜,卫我家国平靖。”
朱延平也举起酒爵,望着徐拂看不出悲喜的双眸,点着头:“承吉言,也祝徐大家健康安宁,美丽常在。干。”
“干。”
徐拂吐声干脆,仰头饮着,酸甜酒液入喉,冰冰凉。
北极阁外,看着徐拂披着斗篷离去,楼靖边挑挑眉头,一脸不爽。
张天赐摸摸鼻子,伸出手掌,似笑非笑:“愿赌服输。”
楼靖边掏出一枚银锭子抛出去:“拿稳了,下回接着赌,这可是兄弟给儿子攒的媳妇钱。”
“行。”
掂掂银子,张天赐走了。
湖畔小路,徐拂拿着丝绢擦拭眼角,却带着笑容。
这回不成,还有下回,现在你让我吃瘪,以后有你的苦吃!
北极阁前殿,朱延平心里也难受,人家都自荐枕席了,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伤人了?再说,自己不动心是假的,实在是有些顾忌影响力。
心情不爽,拿起之前敬给真武大帝的酒碗,仰头一气喝光。
真武大帝怒目,高举伏魔剑,似要劈死眼前这个不敬神灵的狂徒。
抬头与真武大帝对视,朱延平伸了个中指,转身回了毡毯上,侧卧,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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