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
德宗皇帝,在这次风波中,于短短数日内,已经将该见的人,都见了。
张延赏突然密奏、拉开此事的序幕时,德宗在面上,表现出帝君恰到好处的震怒与彻查的态度外,心中同时竟有一丝惊喜。
大历年间那个自己的得力盟友,如今冷宫中尚有余气的祸患,老延光,终于可以除之而后快!
他李适,从在少阳院做太子,到入主含元殿做天子,几十年来受够了里里外外的政治交易!
虎狼般的大唐长公主也好,虎狼般的藩镇诸位节帅也好,他有多么不得不依靠他们、利用他们,就有多么恨他们、怨他们!
若没有延光在代宗皇帝跟前的煽风点火和最后助力的坚持,已经拥有了北衙禁军势力的郑王李邈,的确会是当时已是太子的李适的劲敌。
但延光此后消停过吗?前前后后从他李适这里,讨去了多少利益。或者,就算她温良恭俭让、进尼姑庵去青灯古佛地过一生,随着李谊的长大,德宗皇帝也不敢再留着延光这个当年自己的盟友、血腥宫变的知情者。
不过,德宗皇帝毕竟吸取了此前削藩中的丁点教训,对于除掉延光,不敢操之过急。
收复长安后,这老皇姑私蓄朝官事发,德宗皇帝没有立刻赐死她,想留她一阵子,看看她在宫里宫外究竟势力几何,是个很大原因。
同时,侄儿李谊为了谋个以德报怨的好名声,为延光求情,也叫天子的处置,更少费些周折。
只是,此番巫蛊事发,德宗没有想到,李谊的孺人,那个来自泽璐藩镇宋家的柔美斯文的小娘子,竟也牵扯其间。
那日李谊请求面圣,进得宫来,德宗瞧他,平素进出内庭时的俊逸神采当然无存,一张面庞灰蒙蒙的,倒好像中了蛊毒的是他似的。
德宗想起当初中秋夜宴时,自己这侄儿看向那小宋氏的情愫渐起的眼神,喟叹道:“朕当初,还不如允你收了她姐姐,也不至有此孽缘。”
李谊嗫嚅:“臣实在真心喜欢宋氏,但吴氏是正妃,总不好太过冷慢。不曾想,宋孺人竟因妒生恨。巫蛊压胜,历代律法视为不道重罪,王府人多嘴杂,臣怎敢替她遮盖……”
“你还想为她遮盖!”
德宗提高了嗓门,震得李谊一抖。
“小宋氏,诅咒的是吴仲孺的女儿,是郭家的外孙女。小户人家宠妾灭妻也就罢了,你,你是朕最看重的子……侄辈,难道也不明白,越是这种时候,汾阳王府越是盯着你的举动?”
李谊忙矮下身子道:“陛下训斥的是,臣府中的家奴,亦是劝臣不可糊涂……”
德宗“哼”了一声道:“你身边的家奴,倒很有几个长着脑子的。”
瞧着李谊仍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德宗又觉得自己口气严厉了些,心软下来,缓缓道:“你放心,宋氏虽是你的孺人,此事朕却不会迁怒于你。张延赏与朕说,自他进京为仆射,你常与他品赏古籍金石,因而此事,也央他先来密奏于朕,为你说情。朕既已允了此案由左仆射张延赏与大理寺合办,你若有什么在朕跟前难以启口的事,便去与张仆射通融通融吧。”
李谊忙跪下叩头,抬起面孔时,眼眶已红:“臣谢陛下对宋氏开恩。”
德宗忖了忖,又补充道:“她便是被长流边鄙之地了,你也莫和皇甫家结怨。她姊夫眼下是身陷虏营,但到底在武将里有些硬本事,草莽军汉们认这个。朕,还是想着,向吐蕃人讨他回来。朕却又听说他是个惧内的,那宋大娘子不安于室,他也不曾休了去,只怕此番大理寺裁断下来,宋若昭生了怨恨。你此前与皇甫珩颇有几分交情,可莫前功尽弃,反教他去与那些虚生边事、邀功震主的藩镇节帅们为伍。”
李谊遵喏连连,德宗觑睨着他,也不知李谊听进去几分。
德宗眉头微蹙,心道,国事军事上倒有几分朕的杀伐果决的气概,这一到情事上,左右舍不得放不下的心思,怎地和我那王弟恁般相像。
然而,才过了两日,张延赏与大理寺卿,就报与德宗,宋明宪在大理寺狱悬梁而亡,死前留了自陈罪状之书,只道郑注乃太子妃萧氏引荐,自己亦深悔为延光传递蛊物,但家姐宋若昭虽识得郑注,与此事绝无干系。
德宗本已进入松弛摘取胜利果实状态的心,乍地又缩紧了些。
平心而论,一开始,他的目标只是延光。以铁板钉钉的事实与引之有据的律法,置其死罪,而不被当世朝臣、后世史家诟病,已足够教他称心满意。
但萧氏受到指认,却令德宗不再往深处想。
说来,的确奇怪,母亲被幽禁九仙门内冷宫后,据韦贤妃偶尔谈起,这萧氏竟从未来向韦贤妃这六宫之主讨个恩赏,去见见自己的母亲。
所以,明里不见,暗里见?不仅暗里见,还暗里勾连?
到了这种时候,天子的记性,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好,想象力,更是有如一行白鹭上青天。
延光先后嫁了裴、萧两任驸马,太子妃萧氏因而不仅有几位姓萧的胞弟,还有同母异父的兄长裴液。
而太常少卿裴液,恰恰也是代宗之女晋阳公主的驸马。
代总皇帝共有二十一位皇子,二十位公主,晋阳公主比代宗长子、当今天子李适小十余岁,却也正是少壮年纪。德宗忽地就记了起来,太子妃萧氏与这位年纪相仿的嫂子,关系甚为谐宜。
如此说来,萧氏娘家的势力,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