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松如今身居高位,耿直的性子虽未变多少,但已却知道有时候某些话需要避讳。听到宣长昊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询问的话语,遂将头压得更低,说道:“陛下,微臣查到的所有事情,都已禀呈于奏文之中。”
其实,宣长昊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刚才不过是知晓真相后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罢了。先前他还抱有几分希望,但看到奏报后,所有的希冀都已落空。
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对瑾王这个异母弟弟所怀抱的期许与信赖,宣长昊心头不禁掠过几分自嘲:当年刚刚接到父皇密信,知道江山社稷即将着落在自己肩上时,燕初便已提醒过自己,皇城之中凶险比战滁胜百倍。自己早该想到,连在军中都免不了争权夺利,抢报军功之类的糟心事,面对天下至尊至高的皇权,如果有资格相争,又有谁能忍住不动心?
刻下雷松所呈来的消息,虽只说了瑾王暗中在帝京经营多处生意,并且除诸般寇之外,私下更多与江湖异士、隐世高人结交,表面看来并无不妥。但若没有二心,他又何必掩人耳目,将这一切瞒得死紧?况且平日言谈间,瑾王对商贾十分轻蔑,几乎要效法前人绝口不提阿堵物的洁癖。以前自己只当他是继承了父皇的风雅绝伦,现在比照他这些暗中经营的勾当,却显得分外讽刺。显而易见,他之前说的种种轻视言辞,不过是为掩人耳目而已。如果不是那天出宫闲游,偶然听到珠宝铺子里的那番对话,起了疑心派人追查,恐怕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些,宣长昊脸色一分一分冷下来,俊颜一派沉肃,浑身散发的怒气更是让人心惊。垂手站在一旁的雷松几乎是直承其怒,腰虽然依旧挺得笔直,但额角不知不觉已渗出了冷汗。
过得片刻,宣长昊才敛起怒意,沉声说道:“他上个月两次外出,在天心桥畔的酒楼、与朱雀长街的茶室内究竟是与何人会面,连你们也查不到吗?”
他自制能力极强,又在军中磨练出了雷厉风行的性子。得知真相后,虽然免不了生出几分错信小人的愤慨与恼怒,但亦知道,当务之急是防微杜渐,先彻查瑾王目前的实力,将对方的野心先一步扼杀在摇篮里。至于之后如何处置瑾王本人,则斟情再论。
听他立即指出了密报中唯二的含糊之处,雷松愈发小心翼翼,低头禀报道:“回禀陛下,九龙司的弟兄们虽然有一部分混迹于市井之中,专司暗探。但因之前并未特意留意过瑾王殿下的行踪,又兼殿下出行时十分小心,以至竟未能查出他所约见的是何人。微臣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这番话自然不能教宣长昊满意。轩眉一动,他厉声说道:“雷统领,此番朕暂且先放你一马,你继续给朕彻查此事,务必要查出此人是谁!但若下次你仍是含糊其次,朕定然两罪并罚,决不轻饶!”
他话中隐有雷霆之意,雷松却是心中一松,立即答道:“多谢陛下网开一面,微臣定尽心尽力,不负陛下之命!”
将密报掷在桌上,宣长昊微微点头:“如此便好,你先退下吧。”
“是,陛下。”
待雷松退出御书房之后,宣长昊并未继续批阅奏章,也没有再拿起那封密信。再度屈指轻轻敲着紫檀案面,目光落在墙角斜插画轴的瓮瓶中,他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瑾王如此小心翼翼,约见的多半并非江湖异士,而是朝堂重臣。后日的腊八宫宴恰是百官云集之日,也许届时可以不动声色,暗中观察对方是否与哪个臣子特别亲近,或特别疏离。虽然瑾王生性谨慎,但此刻自己已洞悉了对方暗藏的野心,对方却一无所知,也许真能察觉到什么。
转念想到自己当年所学的兵法,如今竟用在了朝堂勾心斗角上,宣长昊不禁自嘲一笑。视线无意掠过门外越来越密的大雪,注视着天地间浑然一色的空茫雪白,久久不曾移开。
这场大雪一直持续到了第二。京中的穷苦人家或许在为取暖的炭火发愁,但尚书府邸却不会有这种烦恼。因为大雪,老夫人特地打发人到各房说不必请安,明华容便一直抱着汤婆子,睡到雪珠彻底停止才懒懒地起了床。
彼时已近晌午,天色却阴暗得如同黄昏时分,映着满地霜白,显得分外清寒。明华容随意披着罩衣坐在铜镜前,任由落梅为自己打理青丝。将一条水晶嵌宝镶银的额饰放在手中把玩片刻,听到虚虚推开一线的窗棂之外传来几声若有似无的哭泣,再凝神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不禁问道:“外面是怎么了?”
落梅一边将梳起的偏髻固定好,一边答道:“秀,应该是四秀那边传来的动静。”
明霜月?昨天的事老夫人已下了死令不许随行上山的仆从们再提起,她自家遮掩还来不及,怎么大张旗鼓地闹了起来?
这么想着,明华容便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落梅。
昨晚林氏将明霜月带回来后虽然及时遣散了下人,但落梅本就替明华容给那两人传过信,纵不曾在场,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当下见明华容疑惑,她立即会意道:“四秀说在山间遗落了一双心爱的紫珠珰,大清早为这事儿大发雷霆,哭泣不止,这会儿已是渐渐止住了。”
闻言,明华容顿时了然:明霜月定是已知道了与赵家结亲之事,就算她心里千肯万愿,但若不哭不闹,乖乖受了,面子上却不大好看。纵旁人不说,深知内情的几个主子心里也会犯嘀咕,这才借口心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