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长昊虽然外表冷酷,但对真心敬重之人却是非常容忍有礼,听了项烈司的话后,他俊面端凝,认真说道:“大将军放心,朕自有分寸。”
“那就好。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又像前两年一样,因为怀念早逝的结发妻子,不理朝政不问外务,一直缩在这偏殿不出来。上次经过微臣百般劝说,陛下才勉强答应从这里搬出,重新参与政务。还望陛下以后切勿再如此。”大概是军中经历的原因,项烈司一直当宣长昊是个需要照顾引领的晚辈。虽然他天份卓绝,且如今身份乃是九五至尊,但依旧忍不住要谆谆教导,生怕他行差踏错。
听他提起前两年自己因燕初病亡,假装受到打击一振不起之事,宣长昊心中不免有些内疚。
燕初刚过世的那个月,宣长昊的确是伤心已极,觉得心里似是被痛苦腐蚀了一大块血肉,空空落落,天地万物亦因此骤然失色,了无生机。直到记起自己的身份注定无法纵情任性,世间除了妻子之外,尚有一个天下需要他去肩负,才慢慢从灰败伤颓的心境中走了出来。并且根据朝堂形势思虑许久,定下了一个计划。
那些日子他表面在偏殿闭门不出,实则却是一面暗中布署培养力量,一面刻意放纵白氏肆意妄为行事。套用兵法的战术,便是在己方实力弱小的情况下,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设下埋伏趁势除之。
他不是没想过将计划告诉项烈司,两人合力一起将白家连根拔起。但顾虑到项烈司性烈如火的脾气,如果知道白家居心叵测后说不定会第一时间冲到陪都,要求太上皇将白孟连革职严惩,这样做不但无法扳倒白家,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对方防范得更加严密。加上某种意义上来说,燕初可谓是因己而死,宣长昊不希望再将她的家人卷入危险。所以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将实情告诉项烈司,以至对方一直误以为自己因情消颓,无心朝政,一旦觉得苗头不对就要劝上两句,而自己却是不好开口辩解。
想到这里,宣长昊心中浮上几分苦笑,伸手打开了偏殿上的铜锁。
踏入屋内后,目光自诸般陈设与桌上鸟笼、案边白猫上掠过,项烈司不禁感慨道:“这里……竟然分毫未变。”
“项将军好记性,朕记得你只来过一次而已。”
闻言,项烈司露出浓浓的愧疚之色:“说来惭愧,微臣虽是燕初的生身父亲,但……但却从未照顾过她与她母亲哪怕一天。少年时一时冲动做下的荒唐事,结果却让她们母女承担了一生的苦痛……她母亲过世时我毫不知情,而燕初……也直到她死前几天,我才知道她竟是我的女儿9未来得及让她认祖归宗,她便已——唉!我项某人一生自诩光明磊落,实际上却不过一介轻薄无行的小人而已!”
宣长昊自然知道,有母无父,从小被人讥笑是野种,是早逝的爱妻燕初心中最大的痛苦,向来开朗的她只要一提到这件事就会罕有地愁眉不展。当年他曾许诺,登基之后会倾尽一切力量替她找回生父,质问对方当年为何要抛弃她的母亲。
而当项烈司无意发现燕初母亲留下的遗物、是他当初留给一名船娘作为夜资的金珠,又经过几番盘问追查,确认燕初果然是他女儿后,震惊的不仅是他们父女,还有宣长昊。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做出哄骗无知女子与之春风一度,之后又不辞而别的男人定然是个败德无行的登徒子,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是素有令名、让自己视如师父的项烈司!
但,比他更加难以置信的燕初,却在数日后做出了决定:“他说当时是误将我娘当做卖笑的船妓才做了那种事,而且后来并不知道她已有身孕并决定生下我,否则以他的为人,必定会负责到底,我……我决定原谅他。”
谁知道,就在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燕初便因一桩意外香销玉殒,再无法亲口将这句原谅说与万般悔恨自责的项烈司。
见他再度懊悔不迭,连连自责,宣长昊目光微黯,说道:“项将军,当日在燕初灵位前朕便已转述了她的话,她既已原谅你,你也不必太过难过。”
项烈司是个坚毅要强的人,一时过于愧疚,情不自禁说出伤感追悔的话语,又被宣长昊劝解之后,虽然心中依旧不曾真正释怀,但表面上已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微臣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见他岔开话头不提,宣长昊会意,也不再提此事。将给亡妻的供品摆好后,默默祝祷片刻,他才说道:“项将军,之前朕让你为瑾王谋取督促统领吏部事务之事,还请就此作罢。”
“什么?”项烈司愣了一下,注意力终于完全从女儿的事情上移开,不可思议地追问道,“陛下,这是为何?照您之前说所,瑾王虽不知在实务上才干如何,但其为人精细,在学士中也素有名望,若能让他入朝为官,对还政皇家之事大有帮助。怎么一转眼,您又改了主意?”
“将军有所不知,此人——”宣长昊想到以项烈司的暴烈脾气,如果知道瑾王意欲不轨,恐怕回头就要冲到瑾王面前把话挑明再拿他下狱。但朝堂不是战场,只要有铁血手腕和足够的威压,处死个把人不在话下。瑾王在清流学士间人缘颇佳,如果不准备好充分的证据就抖落出来,多半会被他们说成是自己卧榻之侧不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