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上次被朕吓到了?”
脱下十二章衮冕,换回日常棉布便服后,累了一天的赵玖休息了一阵子,等到傍晚起身,复又在永久性的军营内稍微用了一点饭,但饭食端上来,只用了一碗粥,便着班直端下,然后对着一本自己亲手写的笔记,一边看一边忽然开口,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绝无此事。”立在门内的杨沂中即刻回身拱手,倒是没有装糊涂说不知道是哪件事。
“没有此事,那你为什么偷偷遣散婢女?”赵玖继续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头也不抬。“而且还不敢一次遣送太多,大半个月遣送了三个人,还一人五贯钱……”
“臣……”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当日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你难道还不晓得吗?朕说一定要做的事情与你无关……随口一问而已,你是误会了。”
“臣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赵玖头都不抬。“你若是真知道,便该知道,有些话,朕只能跟你说……除了你,外面的人哪个会知道,朕其实畏惧于亲自执掌朝政庶务吗?除了你,外面的人哪个会知道,朕其实一直是在躲着那些皇亲国戚呢?”
“……”
“怎么不说话?”
“官家终究是官家,譬如尧山阵上,官家弯弓搭箭一发不中,却也不耽误官家抬手落雕,所谓畏惧、躲避,俱是一时的,真的一步迈出去,必然是能大成的。”
“然后呢?”
“然后,臣终究只是侥幸之臣,蒙恩列位于中枢,掌握情报、禁军,已经是一辈子不敢想的显要职务了……本该小心收敛一些才对。”
“有点胡铨那个编修给个侍郎都不换的意思?”
“差不多,但……”
“但胡铨比你自在多了,你是伴君如伴虎,是这个意思吧?”
“……”
“想外放吗?”赵玖终于抬头。“你若外放,去韩世忠或者张俊那里做一任副都统,便是做知州转文职也可以……”
“……”
“朕怎么可能让你外放?”赵玖继续嗤笑一声。“让你外放,朕连找个《仁王护国经》都不方便。”
杨沂中终究不语。
“差不多了。”赵玖复习了一遍手中笔记,终于起身。“让他们都去中军大帐来见朕!”
杨沂中俯首听令,却又在临出门前犹豫了一下:“官家要不要换上那套十二章衮冕?”
“换什么?”已经起身的赵玖连连摇头。“太上道君皇帝的旧衣服,若非就此一件,朕根本不愿穿出来……”
说着,眼见着对方离开,赵玖犹豫了一下,复又将那个笔记薄本拿在手中,这才堂而皇之走了出去。
出到舍外,天色已然来到傍晚,秋蝉嘶鸣丝毫不停,夕阳也尚未西渐,赵玖眼见着无数文武勋贵、佛道巨商各怀心思转入中军大帐……说是大帐,其实早已经永久化了,是一个比较粗犷而实用的砖木结构大堂而已……又负手等了一阵子,一直到杨沂中折返,方才在御前班直的护送下,来到此处。
而此时,虽然只是聚拢在一起片刻,满堂官僚勋贵僧道商俗却早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且说,这些人,相互之间哪里处的舒坦?
今日到的正经官僚俱是秘阁成员,这些人是帝国真正的上位者,他们看其余人只如看鸡鸭一般,所谓肃立顾盼,傲慢异常;而勋贵僧道中却又分三六九等,上者如两位国丈和几位做过正经大员的闲散士大夫自然是游刃有余,下者如那些初来乍到的僧道,却是忐忑不安,所以交谈不停,试图探听一些讯息;至于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现在此处的些许豪商,表现最为统一……这些人不用任何人提醒,老老实实的去了最边角处,个个呆若木鸡,半点声音都不敢出的。
倒是那些营中武将,此时个个眉飞色舞,与和尚道士们说着什么五个金刚大力菩萨,五千大神王,二十八宿下凡,三百六十五星君随驾云云,俨然是知道了下午和尚们的言语与隔壁道观们的反击,此时在那里一时战起了设定。
当然,一切的一切随着今日大出风头的赵官家进入中军大堂变得沉寂下来,所有人都肃然起来,而不少初次面圣的僧道豪商更是有些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甚至有人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却无人嘲笑。
但是,赵官家丝毫不去看左右乱象,只是兀自夹着一本钉装笔记到正前方军案之后端坐,而与此同时,近百披甲御前班直则在杨沂中、刘晏的带领下自两侧涌入,控制了大堂之余还顺便点燃了大堂两侧无数火盆灯火。
忽然间的灯火通明让所有人本能凛然了起来。
而赵官家环顾一圈后,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却又哂笑出声:“说起来,当日朕从淮上开始,便只在卧房点一根蜡烛,还被太后嘲笑……民间也有人说,朕明着说功利,实际上却在摆道德姿态,而今日忽然这般奢侈,却不知道会不会又有人说朕连道德都是伪作的了。”
几位宰执带头赔笑,然后枢相张浚越众而出,拱手而言:“官家素来膺服王舒王(王安石),殊不知,王舒王之功利,也是以义理为准绳的,道德与功利,哪里就是背道而驰的呢?”
赵玖微微颔首,诸宰执也一起颔首,便是李光对这个说法也没有任何反应,倒是下方赔笑之众里,有不少人心中已经警惕。
“今日让大家来,乃是因为难得大祭,大家汇集一堂,不如趁机交代两件事情。”赵玖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