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反过来说,这位官家也找不到什么毛病……没有什么役使士卒的现象;没有什么明显的空饷问题;军士当然有缺员,但都堂而皇之的标记在文书上,谁谁谁请了假,谁谁谁刚刚因伤因故选择了退出军队;甲胄当然也不是人人披甲,只是十之七八,部分弓手、后勤军士是轮不上甲胄的,但那是因为朝廷分发的甲胄数量就这些。
其余军队三日一操,十日一演,多少天吃一顿肉,也都是按部就队。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平无奇,一切也都是那么的清清楚楚,作战人员唤出来,一目了然,后勤账簿逃出来,也是一目了然。
坦诚说,赵玖是有点失望的。
但随行人员中,吕本中与范宗尹不提,王彦、刘洪道、仁保忠却显得极度愕然,而且随着御驾的向东进发,查验的御营前军驻屯点越多,这种愕然也就表现越来越强烈,到了最后,这几名算是知兵知事的大员干脆陷入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姿态中。
便是赵玖,也渐渐有些咂摸出味道来了。
或者说,他一开始就咂摸出味道来了,只是因为一开始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封建时代,一支数量多达四五万众的军队,能全线保持这种平平无奇,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要知道,这可是四五万人!
部队数量的提升必然会带来管理混乱与平均战力的下降,这是常识,这个时候维持住部队战力下限的高度,就显得格外重要。
岳鹏举毫无疑问是个大兵团管理、作战的帅才,甚至很可能是当代独一份的。
不说别的,要是他赵官家能有这个水平,让御营二十万大军全都是这个平平无奇的样子,那他现在就敢渡河试试。
但实际上,他赵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不然也不至于被逼到大冬天出来巡河。
就这样,见识了岳家军的平平无奇后,赵官家继续东行不止,自开德至濮州,再到东平府,期间甚至专门去看了眼已经封冻的梁山泊,慰问了当地渔民,展示了赵宋官家君民一家亲的姿态。
临到腊月上旬,眼看着天气愈发寒冷,赵玖复又将刘洪道遣回东京,以作布置,却是终于进入到了齐州,来到了鼎鼎有名的济南府。
岳飞与万俟卨出城五十里相迎,君臣相见,却一如既往没有多少多余言语可及。便是王彦,做了一任经略使,又经过此番一行,也多少有些震动,却只是板着脸,没有在御前与私下生事。
而济南府的视察同样乏善可陈,无外乎是此处多了一些御营前军的精锐部队而已,而这些精锐部队,赵玖未免就更熟悉了一些,所以也没有过多的上心查探。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官家倒是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岳母,并与之交流了一番教养孩子的心得。
大概在济南呆了不过四五日吧,赵官家便继续东行视察,岳飞也率张宪部背嵬军陪同护送赵官家一起东行,乃是顺济水而下,抵达了淄州。淄州这里尚属于岳飞部驻扎,但再往东的青州却便是张俊部御营右军的驻地了。
然而,也就是在进入淄州后,尚未抵达青州之前,却是终于出现了一个意外——数百名带甲军士忽然迎面而来,在高苑城外的御营前军驻屯点外拦住了仪仗,请求谒见。
事发突然,上下齐齐小心,但好在此处本身就在军营外,随行人员数量也足够,几百人用这种方式请见,不大可能是兵变之类的事情,所以与其他人的紧张不同,赵玖倒是保持了从容,与王彦、岳飞等人一起进入高苑军营,然后再召见这股军士的首领。
但出乎意料,来人居然不是来找赵玖的,而是自称来找岳飞的,甚至,待此人来到堂上,闻得是官家当面,干脆直接失措,一时惶恐不敢言,只是叩首而已。
这下子,随行文武再度紧张起来不说,而赵玖终于也将试探性的目光对准了岳鹏举。
“官家。”
岳飞如何不晓得事情根底,只是事情有些尴尬罢了,但事到如今,反而不敢不起身相对,早做解释。“此人臣确系认得,乃是臣在荆襄平钟相杨么时招募的一名降将,唤做郭太,后来臣将他安置在此处,充为副统领,领三百正卒。但此人大约数月前,臣尚在关西时,便已经自请离职,不算是臣的下属了……”
“郭太这名字朕是知道的,跟黄佐一块降服的……但离职是何言语?”
赵玖当即蹙眉,却是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一名手下有三百家乡子弟的副统领,趁主帅不在时离职,所为何事?而且看今日模样,他那三百子弟是随他一并离职的,而且还有甲胄军械……彼时留在济南管事的是王贵吧?三百降卒,就这般任他们直接离职了?”
岳飞一时尴尬,便是王彦、仁保忠等人此时也保持了沉默,因为军旅生涯丰富的这些人此时早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怎么一回事?”沉默之中,赵玖脱口而问,但几乎是同时心中微动,俨然也有些醒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