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嚓!嚓、嚓、嚓!
一双尚显稚嫩的小手正握着一件衣物在搓板上擦动,衣物与搓衣板在擦动中滚起一串串泡沫,随着嚓嚓声消散又复起,几滴汗珠不时落在搓衣板上,混入泡沫里消失不见。
那是在北方一个闭塞穷困的小村庄,沿村西侧的一个池塘,池塘叫做西湾,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蹲在湾边洗衣服,他佝偻着,背对着阳光,努力地搓洗着手里的衣物。日上三竿,九月的阳光尚猛,少年的脸上不时落下水滴来,他不时抬起手臂,匆忙擦拭下脸部,随着落下手臂。
嚓、嚓、嚓!嚓、嚓、嚓……
少年既认真又严肃,除了抬臂擦脸,从不停顿,嚓嚓声连绵不绝,或许掩盖了他哽咽的声音,所以,那些滴落下来的晶莹的东西,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少年抬手又擦把脸,手下更用力了,狠狠地搓将下去。
嚓、嚓、嚓!嚓、嚓、嚓!
村子安详平和,湾边宁静空旷,野外放眼辽阔,八月九月的奇云疏朗地嵌在空中,倘若忽略了少年脸上流淌的如泪似汗的东西,此情此景,定能称得上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冲淡悠远,与世无争。
一幅绝美的图画。
美到心境。
这时,张京云家矮矮的墙头上部探出一只脑袋,向西湾张望着,不用问,那是洪洋娘,一定是在做晌饭前,眺望下上西坡干活的当家人回来了没有。她的目光,随之落在西湾边正搓洗衣服的那个少年孤单的背影上。
盯了一会儿,洪洋娘皱紧了眉头,嘟囔着:“造孽啊!造孽!唉!”叹完气后,她转身迈下踩着的小板凳,回屋端了个盆,取了搓板,抓了几件脏衣物欲向门外走去。
“娘,你干啥去?还不快做饭,要晌午了。”张洪美叫住了她。
“我去涮把衣服,很快回来。”说完,洪洋娘匆匆走出门去。
托!托!托!
村口出现了一个妇女,仿佛在宁静的画卷里添了一个人影,硬底布鞋敲在干土上托托有声,打破了宁静。来人正是洪洋娘,加快了脚步向少年走去。少年正埋头在嚓嚓声里,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洪洋娘渐渐接近了少年,站在他的背后。
“小强啊,洗衣服啊!”来人问。少年正是张小强。
“是啊,”张小强抬起头,“哦,是大嫂子啊,你也来洗衣服?”
洪洋娘紧挨着张小强蹲下去,端起盆撇了半盆清水,浸湿了衣物擦了点肥皂,以快节奏搓洗起衣物来。
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两种节奏的搓洗声此起彼伏,把一切淹没在里面。
“小强啊,你娘的病好点了么?”洪洋娘这时直起身子,捋捋落下的碎发,有意无意地问起张小强。
“唉,还是那样!”小强停了手里的活计,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吃饭也不知道吃,抽空就跑出来,看也看不住!”
洪洋娘唉了一声,没有多说。沉默片刻后,两人手下加紧,嚓嚓声又此起彼伏织就起来。只是,洪洋娘搓洗衣物的节奏更快了,衣物在她手中仿佛变魔术,一件件洗好了,拧干放在冲净的搓板上。
哗啦一声,洪洋娘拧干了最后一件衣物,将盆里的残水远远倒了出去。
“来,小强,我帮你洗几件!”洪洋娘不由分说,没等张小强推让,已经取过他的几件衣物放入自己盆里,舀了清水、打上肥皂,嚓嚓嚓搓洗起来。
“不用啊,大嫂子,我自己能洗……”张小强想扯过自己的衣物,但洪洋家嫂子抓得太紧,三抓两抓之下终于罢手,只愣愣地盯着大嫂子快速搓动的双手,心中滚过一片汹涌的热流,他鼻子蓦然一酸,泪水从眼窝里淌了下来。
张小强转过身子,佯装擦汗,抬起右臂飞快擦掉了泪水,更加用力地搓洗起自己的衣物来。
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洗衣接近尾声的时候,日头像过了火的铁锅,煎得人人冒油。张小强抬头望望,发现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个男人牵着一头黄牛不紧不慢地向村子走来。那男人的举止动作张小强认得,他是京云哥,是洪洋嫂子的当家人。
“哥,上坡回来了?”张小强站起身,向京云哥礼貌地打招呼,算是感恩于洪洋嫂子帮他洗衣的回报。
“嗯!”张京云抬头望了他一眼,回了一声,随即低下头去。他这个人向来内向低调,不喜欢社交,更不喜欢说话,这点张小强了解。
张京云又抬头望着洪洋娘,慢言慢语地问:“天晌午了,怎么没在家做饭?”
张小强知道,京云哥和洪洋嫂子感情甚笃,一辈子了从未红过脸,两人凡事商量,谨守四时规矩及生活规律,洪洋娘从不会出现耽误做饭的情况,是以京云哥满腹疑云,口气里并无半点责备。
“哦,衣服脏了,来不及换洗,趁天好早洗上干着。”洪洋娘轻描淡写地回答。听到这句话,张小强心底又涌起一阵异样的暖流。“这不,都洗好了,这就走!”洪洋娘笑着说,“走吧,小强,回家吧。”
张京云在前,洪洋娘在中间,张小强在后,挽着盆默然不语。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再看看张洪广、张洪美的父亲母亲,心底仿佛卷起一股逆流,猛力冲撞着他。
在村口,崔四奶奶叼着一只烟卷,从朝向大街的门口悠闲适意地走了出来,边走着,一阵阵青烟向她脖后飘去,见到张京云笑着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