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九章 大奠(下)
罗氏回京那日,深秋十月,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行昭与欢宜相约至定京城门去接,各有两队禁卫打前锋和殿后,两人将至城门口,便听有一众马蹄踢踏之声渐近。
多年未见罗氏,丰腴许多,大约是一路疾行,眉梢眼角尽显疲惫,可仍就能看出少时极利的眼角缓和了许多,罗氏一下马车,没想到行昭与欢宜相携来迎,腾地一下红了眼眶,赶紧回身伸手去抱长子,“…我死命拦着阿景,不许他同你们说。这北上一路凶险,万一事有好歹,你们若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更伤心…”
行昭眼神当即落在了那襁褓之中,小儿尚幼,看起来连半岁也未过,眯着眼,红彤彤一张脸藏在红彤彤的襁褓中,瞧起来是个极健康的婴孩。
欢宜惊呼一声,赶忙双手接过,连声赞个没完了。
行昭亦红了眼去挽罗氏,“呸呸呸!事到如今还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儿啊!”赶忙吩咐人将罗氏的车马和跟在身后的两列兵马带下去安置,“好好让军爷们休息!哥哥把轻骑拉到西山大营操练,今儿个托我来接嫂嫂,先回端王府歇个脚…怕是赶了许久的路吧?”
后一句是在问罗氏。
罗氏点点头,寒暄间,三人已同上了马车。
“我本是跟在你哥哥后头走的,又在天津歇了两日,一点也不累。”罗氏将进京看成一场大战,马车将行,身形向后一靠,嘴上不停,也不顾欢宜尚在马车,直截了当,“你哥哥还回不回福建去了?端王是几个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罗氏一路走来。不怕兵败,只怕被人弹尽弓藏。
行昭突然想起来那日行景一直却六皇子的三步路…
亲帮罗氏斟了盏暖茶,笑吟吟地递过去,“不回了,可也不在京里。至于去哪儿。等大局定下,得再问问哥哥的意思。”
罗氏接过茶浅抿一口,紧接着便听行昭后话。“老六不是先皇,阿妩亦不是姨母,哥哥更不会是舅舅...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人上位,局势晃荡,哥哥不可能被拘在京中…更何况还有我在呢,你们且万千放心。”
承诺都很好听,罗氏却很清醒地明白君若已为君,臣自然要有个臣的样子。
前朝的皇帝昏聩平庸。偏听偏信,那臣子自然要打起旗帜来清君侧,正朝纲。
可怎么看,皇六子端王也将会是个手腕高杆、耳聪目明的帝王,李代桃僵假扮海寇、引军北上威吓蔡沛、暗通曲径策反京畿一带与平阳王次子周平宁,再金蝉脱壳诈死钱塘。全是六皇子一手策划,一出接一出,环环相扣,自家那口子行军打仗在行,论起这些阳谋策略。远逊于将来的新帝。
更何况六皇子其人,以天潢贵胄之尊都敢狠狠跌进钱塘江里头,拿性命去搏一搏,更敢孤身一身跟着行景和一船人马北上,心智、勇气和闯劲儿没一样是少了的。
帝王强势,臣子自然要避其锋芒,恪守本分。
等大局已定,lùn_gōng行赏之日,无论怎么算,行景都是头一份儿的功臣,既是外戚又是权臣,再封就封到头了。
她出身官宦世家,这种事情听多了,才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行昭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只有不在京里便好,外放几年,再慢慢交出兵权,趁君臣相宜之时,渐渐地转变作风与收起棱角,到时候君悦臣服,正好成全一段佳话。
罗氏点点头,身形一松,笑靠在软缎之后,“你哥哥是个不着谱的,哪儿由他的性子来?端王一向算无遗漏,连带着阿秋全都听王爷的安排,王爷指哪儿,你哥哥就去哪儿,我帮忙压着,决不许他挑三拣四的。”
罗氏也在表明态度。
行昭笑了笑,将话头转向了小阿秋,贺家长房嫡孙贺长修上——这些话,行景未曾问过她,是怕她为难,亦是信任老六,罗氏一向精明强干,想的自然就多,非得从行昭口中明明白白问出来老六之后的打算这才放下心。
这和疏离、轻信无关,这是人在自保的心理下做下的十分正常且理性的事。
行景在定京不长住,跟着轻骑在西山大营赁下个三进三出的院落,行昭亲将罗氏送过去,大兴记送了桌席面来,陪着罗氏用了晚膳,便折返回府,一进内院,其婉就迎了过来。
“王爷将回来…一回来便在寻您…”
行昭只好抽身去书斋,将一撩帘,六皇子端坐在书桌之后,手上拿着一封信,听有响动抬头,见是行昭便笑道,“秦伯龄被山匪所伤,可惜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六皇子迟迟未动,怕的便是这一支川贵军异动,形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势!
行昭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蒋佥事亦是遭“山匪”所伤,险些遇难…
“川贵军副统领认为山匪已向西北逃窜,派人马去追,可惜没追到,逃窜进平西关的山匪又潜入了贺督军府邸,贺督军身死遇难,贺督军遗孀现已带着贺三爷的骨骸进京了。”
这比秦伯龄身死的消息,让行昭感到更愕然!
贺家三爷贺现,行昭是想留着慢慢收拾的——世间诸事无非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方福之死,贺老三居功甚伟。行昭一五一十都曾告诉过老六,她还没动手,老六却先下了手。
如今本没必要击杀贺现的,至少也应当等到蒋佥事完全收回西北财权之后才动他,可老六却仍旧动了手…
行昭伸手握了握六皇子,六皇子反握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