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用力的奔跑。
何铁柱举着一柄钢叉,拉着一个泥人在跑。
泥人并不是泥做的,泥只是她身上的包裹。
何小花整个人都套着一层泥,除了眼睛和鼻孔,基本没有露在外面的地方。
她摔了很重的跟头,重的到现在膝盖都疼的厉害。
身上的痛苦远远比不上内心的焦虑,那焦虑就像是一团火,在把她所有的情绪一点一点的烧成灰。
张云清是第一个看见这兄妹两个的,尽管他的年纪最大,可眼神却是这群人里最好的。
比何铁匠那个当爹的,还要好得多。
何铁匠就顺着老道手指着的方向,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还有儿子手里拉着的那个泥人。
“铁柱!你怎么跑来了?”
何铁柱见到老爹一行人,把钢叉往泥里一扔,拉着何小花小跑了两步。
“爹,娘怕你们人手不够,所以让我跟过来。小花…小花也担心你们,所以也过来了。”
“胡闹!那山上有老虎,是你们两个孩子该去的嘛!你娘脑子让驴给踢了!”
张庭榆连忙拉住他,道:“别发那么大火气,这不也是担心咱们嘛,再说眼下不也没什么事儿。”
“万一有个好歹呢?老兄弟你别劝我!”
张庭榆连忙去看李北望,李北望见他看过来,知道他的意思。
就说道:“你这人!孩子这是把你放心上念着,哪还能骂孩子。不管不问就是好儿女了?那是孝顺吗!”
“李哥,你就说今天这事儿,我家那婆娘怎么寻思的,能让俩孩子找过来?铁柱也就算了,小花一个女娃,能顶什么用!”
“我…我偷着和哥跑出来的。”何小花小声的说了一句。
“啥!偷着出来的?知不知道多危险!你们两个要是真撞上老虎,我和你娘还不得成了孤寡!”
张云清心知进山的事儿都是因自己而起,就站出来打圆场。
“行了行了,我看啊,都是好儿女,不该骂,走走走,回家、回家!”
老道的话还是要听的,别的不提,单这个须发皆白的岁数,就值得何铁匠这个中年汉子尊敬。
总算是消了些火气,何铁匠指了指泥里的钢叉,道:“把叉子捡起来,明年还得用呢!”
何铁柱忙去捡叉子,等捡完了叉子,他爹和老道他们几个已经走在前头了,只有二狗子留下来等他和何小花。
何小花一身的泥,不敢去看二狗子,只是扭着身子,盯着自家的哥哥。
人的衣装是会说话的,好的衣装说好话,坏的衣装说坏话。泥做的衣装,说出来的大概连坏话都不算吧。
何铁柱没去理妹子,提着钢叉就往前面追。
倒是在经过二狗子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小花儿是担心你才来的。”
二狗子被他说的一愣,站在那里,久久的缓不过神。
“小花儿是为了你才来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柄大锤敲在锣鼓上,发出的声响震得人耳朵发聋。
这声音当然也只有二狗子自己才听得见,他现在只能听见这声音。
何小花听不到,但她听到了前面父亲的喊话。
“喂!怎么不走了?赶紧回家,换身衣服洗洗!”
“哎!”何小花紧忙应了一声。
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却越擦越脏,她的衣服上已没有干净的地方。
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断了去拉二狗子的心思。
只好走到他面前来,道:“走吧,咱们回家!”
“哦…哦,回…回家。”
何小花走在前面,二狗子跟在后头。
渐渐向西的太阳用温和的光照耀着大地,也照耀在这两个人的背上。出来觅食的鸟儿在不远的树枝上扑当,成双成对,声声的叫喊里,都透着他们现在无法理解的欢喜。
夜、又在它固定的时刻到来。它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客人,从不会有任何一次的缺席。
月亮与群星就是夜的同伴,在百万年乃至更长的岁月里,对它不离不弃。
张庭榆的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的热闹过了,自从他老爹老娘回了山东,他就一直一个人独居。快三十岁的人,却连个婆娘都没有,早就有人说他是个老光棍儿!
他自己显然是没有光棍儿的觉悟的,他反而活的很开心。妻儿是一副担子,一旦扛在肩头,便到死也放不下。
有担子的人,哪里有他这没担子的人轻松。
你看那桌上的酒不过只喝了两瓶,李赵氏和何铁匠的婆娘就开始朝自家的男人丢白眼。
吃顿饭的主意是张庭榆出的,大家往山里跑一圈,也算是一场大活计。如今都平平安安的回来,老道和二狗子也没少一根毛,怎么能不喝上几杯庆祝。
女人却不是他叫来的,是李北望和何铁匠叫的。
几个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喝酒,自然得让婆娘去下厨。大男人自己下厨房本不是个说不出口的事儿,但若是家里有客,那便下不得了!
张庭榆不在乎那点儿颜面,两个老大哥得把老兄弟的面子保住。
三个中年汉子,一个七老八十的老道。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天南海北的胡说。
两个婆娘凑不上去,就坐在炕沿上听他们说那些有趣儿的。
说起来何铁柱倒是够资格上桌的,年纪到了,虽然还没成家,但也是个汉子了。
可他还是被拉去了厨房的小桌子上,何小花的脸皮儿薄,不好意思和二狗子单独相处,只能拉着他来给自己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