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搭成的架子,上面盖着防雨的木板,外面覆着一层厚厚的黑布。
简易的棚子里,摆着吴猎户的牌位。牌位后面是一个大大的“奠”字,吴猎户一辈子都没拍过照,拿不出遗像来,就只好把这个“奠”字写得又大又粗。
摆放牌位的桌子只有三尺长,不是不想用更大的,而是实在找不到了。
吴猎户家里穷,穷的连搭灵棚的木头,都是乡邻们出的。
一口薄薄的棺材,就耗尽了这个苦难人家的全部积蓄。寡妇和娃,哭的震天响。
没人会帮忙出棺材的钱,这是一种规矩。死后能有多少哀荣,都要看这人生前置办的家底。
桌子上还燃着一盏长明灯,把那牌位照的发亮。
孩子们都在绕着灵棚走,有些怕晦气的女人也不太敢靠近。
来的都是各家的丈夫,一人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信封是用白纸糊好的,里面装着银钱,算是乡邻们的赠礼。
张云清双手奉着三炷香,站在灵棚门口,朝着天地拜了三拜。
“大道洞玄虚,有念无不弃。炼质入仙真,遂成金刚体。惟时早朝升坛行道,遣丧发引。”
念过步虚韵,又转过身,大踏步走入灵棚。
站到吴猎户的婆娘孩子身侧,将手中三炷香交给妇人,唱道:“沐恩孝慈躬对灵前上香。”
妇人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接过香。
拜了三拜,才上前将这三炷香放进香炉里。
二狗子连忙把事先准备好的毛笔黄纸、朱砂之类的物件拿到桌子上去,心里念叨着吴叔叔走好。
这吴猎户在村里是个有口碑的,平日里对各家的孩子也都照顾。在山里猎到野鸡兔子,少不得给他们分一分。
二狗子也吃过他分的肉,算是有一份情份。
等他退下去,张云清再上前来,拿毛笔在黄纸上竖着写了几行字。
又取来腰间天师印,在朱砂中按了两下,盖在黄纸上。
“门神门神,大显威灵,吾今借路,遣丧发行。大陆开启丈二,小路开启八尺。人要魂走,丧要正行。此丧不是非凡丧,化作鳌鱼吞尸藏。弄吾丧者丧下死,挡我丧者丧下亡。弟子今日发出去,一见一直走他方,谨请南斗六君,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祖师腾云起。”
念过行文,老道大袖一挥,喝道:“吴家孤儿寡母,难过三冬六月,还请在此诸信士照料,凡有功德,日后必有善报。”
灵棚中的众人听他如此说,都纷纷应是。
张云清这才继续道:“吴李氏,执我行文,拜此间土地,恭请土地行表,为你丈夫开路!”
夫人带着孩子,朝着张云清深深一拜,接过他手上黄纸。身穿孝服,向外而去。
几个村里的单身汉子,将堂中棺材抬起,一步一步的跟在后头。
二狗子这才抹着眼睛,走上前来,收了发丧用具。
老道见他眼角湿润,问道:“可是心中悲伤?”
二狗子点了点头。
“孩子,生生死死,时间注定之事。便是你我,日后也不过黄土一抔,蝼蚁之餐。既都已注定要死,又何必徒添伤悲。”
“您说的我听得懂,只是见到这般情景,压不住泪水。”
他说着,又抽了抽鼻子。
张云清在他身上拍了拍,道:“走吧,去墓地,还要为吴猎户入葬。”
“好。”
大地是宽厚的,是包容的。生灵活在它的身上,死在它的身上。苦与欢,诸多滋味在这土地上反复上演,却从不见它的反感。
人是神的孩子么?不,人是大地的孩子。
这一天,一个孩子回到了他母亲的怀抱,回到了脚下的这片大地之中。
死掉的人不会伤感,会伤感的只有还要继续活下去的人。人为什么会有伤感,大抵是因为有些悲戚总是相同的罢。
老道不伤感,一点儿也不伤感。
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早就经历过无数场死别。或许他也曾经伤感过,只是用光了这种情绪,余下的就只有欢喜,看过一切悲痛却仍然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欢喜。
二狗子还不懂这种欢喜,他的人生,还远没到领悟这种欢喜的时候。
老道却不急,一点儿也不急。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
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一条线,这条线会牵引着人们,走在自己该走的路途上,直到终了的那一天。
几乎每户人家都给吴猎户的婆娘捐了钱。
多多少少,都是那孤儿寡妇活下去的一种依仗。
死的已经死了,生的还要继续生。哪怕活着这件事,是那般的苦痛。
何小花要走了,在吴猎户发丧那日的下午。
何铁柱带着妹子来二狗子家里道别。说是这样说,实际上是哥哥带着妹妹,还是妹妹领着哥哥,就只有他们兄妹俩清楚。
小狗子还在院子里玩儿,他已经有几日没有出过家门。
吴猎户的丧事,让很多他这样年纪的孩子都憋在家里玩泥巴。
“铁柱哥!小花姐!你们来了!”
何铁柱把他抱起来,只道这小家伙又重了几分。
“你爹娘和二哥呢?我们来和他道别的。”
“爹还没回来,娘在北屋,二哥在东屋。”
何铁柱揉了揉他的脑袋,对妹子说道:“我去和李婶打个招呼,你去找二狗儿。”
说完,也不等妹子回答,就抱着小狗子往北屋去。
何小花气的在地上跺脚,她要是敢自己去找二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