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靠在岩壁上,目光紧盯着谷中,用力握拳来勉强抑制浑身的颤抖。
一万一千骑兵出张掖城门,突厥残兵下马原地集结,分成横向的三队,第一队放箭后由第二队继续补上放箭,之后是第三队,这时第一队也已填装好新的箭矢重新上前射箭,如此轮换。同时,也在逐渐靠近张掖城门。
骑兵无法前进,只得竖起盾牌抵挡。城楼上士兵也在不断向突厥阵营攒射,突厥队伍不断有人倒下,身边的人会立即补上,队伍变得越来越小,每一步走过去都有死人和伤者被弃在脚下,可依旧整齐划一地进行一轮轮的攻击,。
所有人都一样,每个人都在射箭,难以辨识箭法,一样的软甲,无甚差别的弓弩,烟尘中看不清具体的样貌。虽然全军覆没只是早晚的问题,但是时间拉得越长,变数也就越大。
端木和李垣祠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急,他们面对站在高耸的峭壁上,是为了能够尽早发现和击杀齐莱和那两个神箭手,然而现在根本没可能找到那三个人。泠皓所率领的骑兵没有携带弓箭,而且距离太远无法掷枪,他已经叫人去嘉峪关调弓箭手过来了,可那都是步兵,赶过来需要时间。
双方就这样一直对峙到黄昏,突厥军被消耗到只剩千余,他们不断在用城楼上射向自己的箭来补充射向城门的箭。所有人都已陷入麻木的机械般的运动,这场峡谷中的交战已持续了整整一个白日,所有人无论敌我都已无比疲惫和饥饿。
天马上就要黑了。
没有人点火把,视线渐渐暗了下去。
城墙上,一轮血红的满月升上来,满月是血红的,映出的祁连山是血红的,映出高高城楼上旌旗是血红的,映出冰原上折骨的战马是血红的,映出每个人怒张的双眼是血红的,最明亮的是沾满鲜血的铠甲刀剑上反射的冰冷月光。
突厥人停止了攻击,因为队伍已经推进到城楼上弓箭射程最近之极,再无补充可用。一直无事可做的骑兵放下盾牌,等待着端木的一声令下,准备反击。
“唧——”端木和突厥残军同时吹响呼哨,骑兵弃下盾牌,提起长枪和剑,冲锋;突厥快速跨上从后方奔来的马匹,掏出弯刀,冲锋;泠皓在马腹上抹一把手上粘稠的血浆,单枪匹马而去,冲锋。山谷中重新充满了厮杀声,两山峭壁拢住了一切声响,从一面撞到另一面,撞上城门又摔在地上,从地上弹起混杂在血红的月光之下,一声接一声扩大,震耳欲聋。
大昼军队的人数比突厥人多了五倍不止,但这决战并不顺利,重新上马的游牧部落神助一般的骁勇,大昼骑兵并未占到人多的便宜,被反*得更加靠近城门。
幸得这样,混乱的战场上能够暴露出每个人的动作。从岩壁上看下去,很明显的,突厥人虽然都在冲杀,但却能够看到最不同的一个人,那个人持一对长弧反刃的弯刀,被周围同样穿软甲胡服的人团团护住,身下的马却比别人的要矫健很多,在光滑的冰上毫无踉跄的样子——人可以装出样子来,可是动物不可以。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终于舒了一口气,却又重新紧张起来。端木陈张搭箭,李垣祠搭箭,巨大声响激荡着山谷,脚几乎被震得发麻,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张掖城前那一片光滑血红的战场上,没有人看到两张拉成满月的雕弓。微弱的弓弦绷紧时的扭折声,硬木雕弓弯曲时木料吱吱的挤压声,雁翎最后擦过弯弓时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泠皓抬起头来,暂时撤出战圈,环顾四周,又有两个突厥人抬起头来,一瞬间向各自一边射出一箭。
“碦嚓”,两神箭手的箭打断李垣祠和端木的箭,然后双双钉在了两人身边的岩石中。四人再次重新拉弓,射箭。血红月光下的山谷似乎又黑暗了起来,瞄准变得越来越困难起来,同时抬头看向空中,月不满中天,月不盈一轮,缺了一角,那是月蚀!
泠皓顿感心惊,再次催马杀进敌军之中,靠近其中一个人,那人发觉,回身一箭而出,泠皓侧身避过,一箭又出。此时两人距离已不足十步,泠皓自马背上跃起,战靴飞快在箭上一踩,箭连续穿过数人的身体没入一侧岩壁,继续踩过两三人头顶瞬间到了那人眼前。
那个不知是羿左还是羿右的人依旧搭弓,见一箭不中有些心急,复又将弓拉满,因此拖延了时间,没有快过泠皓。泠皓左手单手拎枪倒槊至身后,右手正手横挥,一剑削下了那人的头颅,无头的死尸在马背上摇晃一下,拉弓的手软绵绵地掉下去,箭离弦擦过泠皓的眼角飞出。
为求快速决胜,泠皓冒险挥剑而致胸口空门大开,一边另一箭手射来一箭,李垣祠出手将其拦在半路。而此时,端木已向奇莱射出三箭,但是都被奇莱手中的弯刀挥开了。
天上红月只剩下一半,地面昏黑难辨人形,眼见张掖骑兵连连后退,战场已经移到了城门口。端木对泠皓喊道:“月亮!回城去!守城门!”
泠皓有些恋战的心思,但还是弃了马,把箭和枪插到腰带上,双手在墙上擦了擦,开始爬墙。同时李垣祠从崖壁上迅速滑下来,骑上刚刚泠皓骑的赤红大宛马,双手从背上抽出弯刀,绕过两军侧翼,从城门方向斜插进战场,带领骑兵开始反击,他看见远处奇莱收起了双刀,取下斜背的弯弓。
在向上爬的过程中,泠皓听到身后有箭射过来的声音,但是都被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