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 争
(一)
1946年秋末。7月8日晚 以陈伯村为团长、李尔重、于杰为副团长的东北局土改工作团抵达东安市,开展反奸清算、土地改革运动。
解放后,警察署改成黑台区政府办公室。后墙上用白灰写了两趟大字:反奸清算,减租减息;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
天黑以后。高警佐的太太过来串门。她惶恐不安、心神不定。
妈妈:“咋的啦?快坐下!”
高太太坐到炕头炕沿上,悄声对妈妈说,“党在平阳镇、半截河那边开始斗争了。”
妈妈:“什么叫斗争?”
高太太:“有房子有地的、有钱的、当过差的、开买卖的……家里的房子、地、值钱的东西都让土改工作团给分了。”
妈妈:“是不是像人家说的,要共产了?”
高太太:“不叫共产,叫斗争!不光分东西,还抓人游街、蹲笆篱子,还打人,有的人,活活给打死了。”
妈妈:“那么蝎虎?是真事儿呀?”
高太太:“西街老吕家平阳镇的亲戚怕挨斗,吓得跑到他们家来避风,亲眼所见,一点都不假。”
妈妈:“高警佐有信没有?”
高太太:“民主联军进来之前,让人捎来两封信,在沈阳呢。”
妈妈:“若是在家,还不得挨斗争啊!”
高太太:“那还用说,一准儿跑不了。你们家傅先生也得加点小心。”
妈妈:“还能不管干啥的,当过差的就都斗争?”
高太太:“谁知道呢?”
(二)
几天后。黑台来了土改工作团。
刚刚吃完早饭,两个陌生人走进老杨家院里。一个穿蓝布上衣的人对着我家的房门问,“傅同志在家吗?”
我听到后,觉得奇怪,问道:“我们家有人叫‘同志’吗?”
妈妈对父亲说,“是不是叫你的?”
父亲迎了出去,问;“找谁?”
那个人:“噢!傅同志在家呢。”
父亲:“两位请进!”
两个人一前一后大摇大摆的进了屋。没等让,两个人就毫不客气地坐到炕沿上。还是那个穿蓝布上衣的人,似笑非笑,没有说废话,张嘴就说,“傅同志丈量土地是行家呀!”
父亲:“丈量过,算不了行家。”
那个人:“听说了,在黑台,丈量土地,算账打算盘子,就数你了。”
来的另一个人:“我们是土改工作团的。到黑台来,就是搞土地改革,打土豪,分田地。工作团请你出来帮着我们丈量土地。可以吧啊!”
丈量土地,那就是意味着要去分人家的土地。父亲没有说什么。
“公家的事儿,哪有不可以的。”妈妈意识到,这事是无法推脱的;工作团的人能叫你“同志”,那也是看得起你。于是笑着对两个人说。
父亲也点了点头。
穿蓝布上衣的人:“那好!下午一点到区政府,找工作团,找我们两个谁都行。”
父亲:“二位贵姓?”
那两个人说了姓名,站了起来,一个人把两只手插到裤兜里,走在前面;一个人倒背着手,环顾一下外屋,向院子里走去。
看那两个人向大门走去,我说了一句,“这家伙!还挺牛的呢!”
妈妈:“别瞎说!”
父亲一连几天都是跟着土改工作团出去丈量土地。为了丈量方便,父亲到南街阎木匠那里做了一个木制的“步弓”(丈量土地使用的量具)。每天出去的时候,父亲都把它扛在肩上。
(三)
划阶级,定成分,开始了。
一开始,给我们家定的家庭成分是“雇农”,理由是我家土改前三年没房子、没地,经济来源只靠父亲的薪水。过了一阵子,村农会又把我家成分改为“贫农”,理由好像是我们家还没有穷得像“雇农”那样。好在雇农和贫农都是农村的“主人”阶级,都是革命阵营的主力军。
阶级成分是无产阶级专政时期专政与被专政的重要标志。贴上了地主、富农的标签,那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每一个走向社会的人的命途,无一例外地会受到家庭成分问题的影响。当然!在政策上有一条:不惟成分论。其实,还是没有离开“成分”的烙印。
土改后,在我们可以联系到的亲属当中,特别是本家的亲属,几乎没有贫雇农。可想而知,我们家的命运能够摆脱阶级成分的困扰吗!
(四)
区政府院子四周的大杨树的枯叶,在秋风里飒飒地飘落着。办公室房前用厚木板搭了一个戏台,戏台上方扯了一条红布横额,上面贴着四张菱形白纸,白纸上写着四个黑色大字:诉苦大会。
台上右侧站着两个人,低着头,畏首畏尾,有如霜打的茄子似的。台子正中间放了一张办公桌,桌上铺了一条线毯。台上左侧两条长板凳上坐着四、五个人,交头接耳、戚戚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个人走到台子中间的桌子后面。他身穿退了颜色、四个兜、长长的黄军装,腰里扎着宽宽的皮带,皮带上挂着一把带皮套的手枪;这个人身材消瘦,大高个儿;他操着南方口音,把每一个字都抻得长长的,以又尖又细的声调喊着讲:“乡亲们!今天区政府在这里召开斗争恶霸地主、群众诉苦大会!……有冤的伸冤,有仇的报仇……”
台下一个人问另外一个人,“讲话的那个人是谁呀?”
“区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