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惊觉,齐刷刷起身行礼问安。“太后如何了?”皇帝撂下一句给太医院院首靳荣,径直走向太后的床榻。跟在他身后的皇后身着常服,看得出身形瘦了一圈,双颊亦刀削似的略显清癯。所幸目光炯然,也不见了病容。见我跪在一旁被冷落了下,有些诧异地要来扶,我有些难过,连忙瑟缩了,膝行着退至角落。
她疑惑的目光在我和太后之间来回逡巡,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睫毛一阵纤颤。终于叹了口气,放下抱着腹部的双手,拿定了注意似的先去了榻边看太后的安。
太后仍在昏迷,正规矩把脉的,已年过七旬的老太医靳荣一翻望闻问切,灰白的胡须随微微颤抖的面容冷不防重重哆嗦一下。忽的手忙脚乱便引了众太医跪拜下,一手去抹额上的细密汗珠,支支吾吾地回话:“回皇上,皇后——这按理说、按理说——”
皇帝极不耐烦地一抛袖子,申饬道:“回话就回话,吞吞吐吐的像个什么样子?怕朕吃了你不成?”
靳荣身子闻之一抖,将头低的更低了:“……是。太后大娘娘脉象似有不妥——像是有中蛊的体兆……皇上莫忧心!这极想当年淑慎帝姬中过的,说来奇怪的很——好好休养,过几日……过几日自会、自会痊愈的——”
皇帝一听登时暴怒,鬓角的青筋暴起:“放肆!一群庸医!之前看不好皇后不说,如今对太后的病也是不清不楚含糊其辞。朕真是白养了你们一群饭桶!”
众人一听,齐刷刷跪了一地。皆叩首请辞“皇上息怒”。以靳荣为首的太医院更是不断叩头,请求宽宥莫伤龙体云云。
我苦笑,皇帝哪里是真担心太后的身子,说的难听些,不过做戏罢了。说不准在他心里,关于手下的人是否真正有用这件事的意义比那所谓的嫡母来的重要的多。
正凝神,却听孟贵妃一声冷笑,声音高昂刺耳,略带了几许恨意:“皇上,切莫因忧心大娘娘伤了自己的身子。还是弄清楚原委要紧。刚才靳太医也说了,这和当年妾的猗兰中的是同一种妖术!皇上——”皇帝面如冰霜,久久才发一语:“那个贱人——在掖庭还如此不安分么?”
皇后一听不好,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不自觉怔怔落在端肃跪着的我身上,衣摆那只描摹着生动海棠样的钉绫素纱荷包亦不安地一颤。
我自知逃不过,闭紧了双目等待发落。然只听容昭仪打着石榴红木雕花柄的罗绣团扇,紧跟着贵妃帮腔道:“皇上,此妖法怕是无解术。只能让太医好好调养,太后静修一段时日才好了。之前淑慎帝姬也是这样,自然转圜过来了。”
一直沉默着的婉妃开了口:“容昭仪这话并非没有道理,想猗兰那孩子当时年仅一岁,受此一遭也无大碍。太后又有福泽庇佑,想来无事。可见这所谓妖术也不过惹人力虚体乏一遭,外强中干的玩意儿,是谓碰见了大内英肃阳盛之气才不敢造次也说不准。”
气氛一时有些胶着沉闷。皇帝自知众太医无法解此术,也不便在说什么。只是面色阴沉地一甩手:“罢了!你们好好看顾太后的身子,一有个什么不是,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说罢,看了一眼独自垂泪的雨水,下颌磨齿似的狠狠一动。“方才说,是谁害了太后?”
雨水满面泪痕,连滚带爬地膝行至前去拽皇帝的明黄色常服衣摆:“皇上!都是疏浅!她身上的玉是妖物!又不知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惹了太后娘娘生气,一时两相交加这才昏厥的!”
皇后一听古怪,连忙想要替我开脱,倒是陶充仪拿牙柄竹枝八仙扇掩了掩口鼻,皱眉先行道:“雨水,你好歹是太后娘娘的贴身奴婢,向来是最体面的。怎么说话也不自持些!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就在这胡乱影射他人。太医都说了太后休养几日便会安好,你在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雨水极委屈似的吸了吸鼻子,小声嗫嚅道:“陶主儿误会奴婢了,奴婢可不是那起子含沙射影胡言乱语的小人!皇上,疏浅头上的那枚碧珥,就是当年废德妃戕害淑慎帝姬所用的药玉!奴婢原本不大信,后来越看越像。否则如何大娘娘的症状与淑慎帝姬如此相似?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她——”
雨水猛然抬起右臂朝我一指,皓白手腕上的一串烧蓝镯随之相击,叮然作响,“就是你!疏浅!你罔顾大娘娘恩德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皇后狠斥,“在殿内大哭大叫成什么体统?毫无证据污蔑他人,还不快住口!”
我冷冷一笑,并不做回应。只是默默看着我面前地面上那只赤色鸳鸯双耳三足炉,缄默地吐露出一丝一缕,好像外头再嘈杂再风声四起,都与它没有任何干系。
过了半晌,才悠悠抬起一双明目,毫无惧色地看向她:“怎么?雨水姐姐把疏浅陷害太后说的这么煞有介事,跟排演好了似的,来龙去脉都捋得如此熟稔,口口声声说我有负太后恩情。既如此,那您倒是说道说道,我有什么理由害太后?就算是有充足的动机,我要害也应该做的干净利落留好退路才是,怎么一下就让你看得这么明白清楚了?且不说我叶疏浅从来无害人之心,即便我要害,那法子可多的是,还不至于蠢到当着太后的面作祟的地步!”
说罢悠悠点首,听着头上那枚玉与银簪相击的璁珑声色,不觉莞尔——你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可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