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徐宗义道:“是,已经派人去禀报了。只是皇上在勤政殿忙,太后近日身子也不爽利。眼下除了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连主持个大局的人都没有。”
“我的天爷,这里头竟是一摊污泥!堂堂大宣国母被下了药,到头来竟病得连床也起不得了。问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越国公夫人恨恨咬牙,怒得几乎要将手上的七彩缎云绢绣帕子撕裂,“是谁给娘娘下的朱砂,可查清楚了?”
徐宗义低头不敢言语。沉吟片刻才道:“微臣定当竭力去查。”
魏国公夫人眉目忧虑,到底也稳重些,闻之点点头道,“你是个办事麻利的,千万仔细照顾着娘娘的身子,莫再让歹人趁虚而入才是。这事重大,必得请皇上来了再做计较。切切不能马虎。若是这脏东西继续出现在娘娘体内,伤了娘娘身子分毫,谁都担待不起!”
一干太医闻之皆极恭敬地诺诺应了,再回首又是碌碌。
我无声叹息。
2.“砰!”瓷片击晶裂玉般碎了一地,声音璁珑可闻。
银瓶乍破水浆迸之音,如绕梁的琴音不绝,在空荡荡的屋内传了很久,仿佛还有余音袅袅,丝毫没有停息的样子。不知是深沉的叹息,还是吊唁的前兆。我屏住呼吸,只是按规矩接下太后的暖炉,更了炭火又替她换上。站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居于太后座下,一张脸阴沉可怖,显然是怒不可遏。众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叩首不止。无人敢稍稍抬首,觑一觑皇帝的脸色是否依旧盛怒。
唯一颤颤答话着的,正是太医院首靳荣,身侧跪着郑舟济。“回……回皇上,”老者的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去擦,“这确实古怪……按理说来给娘娘配药煎药的程序都是专门有人盯着的,不会出什么差错……微臣等人给娘娘用的都是上好的补药,专治娘娘的阴虚,可——可——”他忙叩首不已,“微臣真不知何处来的朱砂啊!”
太后烦忧地别过头去,手指不安地拨弄着怀中那只缎绣万代福寿鹿纹炉。只听皇帝一声暴喝,“你的意思是,朕的皇后无缘无故身子就沾染了朱砂?!一群无用的东西!治不好皇后,就杵在这儿告诉朕这样一个结果?苏绫!”他一甩袖子。
“皇上。”
“你速带人去查!把凤仪宫,东西六宫,太医院,都给朕翻个遍!”他无声攥紧了拳头,青筋暴起,“朕就不信翻不出这个脏东西!”
“诺……”
“皇帝。”苏绫领命,躬身福礼还未成,就听太后沉如月色的语气缓缓流淌来,“还是莫要大张旗鼓的好。”
他沉默。“……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目光如水安静,似乎任何金块珠砾都不能激荡起一丝波澜,“皇帝爱重皇后,也是关心则乱。只是这样只会搅得宫里头鸡犬不宁,反倒不好。倒不如——”
“皇上!”是江春。
“什么事!”皇帝心下烦闷,口气不善。
“是仆射孟大人。他已经按您吩咐到了勤政殿。”江春一扫拂尘,弯腰请辞,“您看——您是否这会子过去。”
皇帝看了看太后,又望了望跪满了福宁宫正殿的一众太医。一时无言。太后看出了皇帝的心思,便道:“皇帝,你去吧。沅兰的事就交给哀家来办。你放心,有哀家在,谁也害不了她。”
皇帝无声一松眉宇,吸了口气道:“那便劳母后操心。”说罢起身撩袍,往殿外大步跨去。
太后眼风有意无意扫过我,“好了,都起来回话。”
靳荣这才领着众医起身。我会意,福了一福,便退下,去了衔芝馆换了一身常服,从后院出宫,悄声儿去了勤政殿。
3.勤政殿后,极为隐蔽。我又着一身灰蓝色素锦服,不易为人所瞧见。然我依旧小心,只是安安稳稳待在那金砌的龙座之侧,华贵的花鸟云纹苏绣福禄寿屏风下,去静静谛听,这个帝国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和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宠臣之间的秘密会谈。只是不知道风平浪静下是不是如出一辙的安稳。
答案是否定的。正如只嗅闻沉水香的气息,便不知道六角龙纹香炉之下是怎样的烧灼涅盘,千万粒细粉只化作一缕细细的篆烟,旋即就化归阒寂。消陨,无存。
一帝功成,何止万骨枯!
终于,他,那个害死了叶家的罪魁祸首,也要走向刑场,接受刽子手的判决。而他自己还浑然未觉。
近日,我才知道,为什么皇帝一定要除掉孟怀仲。
因为怀化大将军夏侯氏,是他的党羽——毋宁说,依附于他。
我漠然。
孟怀仲扬扬自得,滔滔不绝地躬身禀告着。“微臣奉了陛下的命,查封了陛下亲赐叶疏微的府宅。又令大理寺审理此案,昨日方拟定了叶氏因心怀怨怼而结党,意欲图谋不轨,弑君反上的罪名。陛下过目。”说罢将一纸奏折递给江春,由江春递上送至皇帝手中,“陛下大可放心,叶家后人,是断断兴不起什么风浪的。”他目光冷峻,嘴角微勾。俨然一副政客的,志得意满,囊中取物般自信的面容。
皇帝面容带着寡淡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折起手中的奏疏,随意扔在案上,颇带玩味地摩挲着下颌:“朕何时叫你去定叶疏微的罪了?”
是骇人的沉寂。孟怀仲脸上的笑容似一把灰烬的余火,闻言便倏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张皇无措。他慌了神,目光不知何所置:“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