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透过水波一般,各种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姑娘从早上起,就说自己头疼……现在竟开始发起了热……”
“心神困扰,思极神倦。又兼卫气短虚,引致心血匮乏,不能上荣……”
“这毕竟是小姐闺房,您还是在外头候着的好……”
原来自己从昨日起就那样的不舒服,是因为生病了啊……顾成卉的思绪模模糊糊地闪过。
“姑娘,姑娘,醒醒……您该喝药了。”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稳定有力地托起了顾成卉的头,她被忍冬的声音叫醒了,微微地睁开了眼。
连看东西,也都是朦朦胧胧的。忍冬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泡在了水里似的,模糊不清——顾成卉使劲眯了眯眼,才看见她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只碗,正散发着热热的药香。
忍冬的两只手都正端着碗。
顾成卉才刚要勉力坐起来,忽然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道:“你别动,我扶你起来。”这声音十分耳熟,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琴弦被拨动时发出的优雅低音。顾成卉只觉一条长臂揽过自己,轻轻一使力,她已被扶着坐了起身。
即使是在病中,顾成卉也知道应该叫一声不好。
她抬眼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沈晏安,努力瞪了忍冬一眼。“怎、怎地竟叫他进了我的房间……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办?沈、沈公子……你快出去……”
忍冬顿时苦了脸。要是沈晏安肯乖乖听话,又怎会叫他进房?这位爷一旦下了决心,真可谓是海枯石穿,就连顾老爷都没有办法——老爷都让步了,她们几个丫鬟又能怎么地?他淡淡地看人一眼,就能把人看得说不出话来……当下她只好转过话头哄道:“姑娘先喝了药再说,喝了药。您才会好呢。”说着,便吹凉了一勺药汁,递了过来。
顾成卉毕竟烧得厉害。身体早就没了劲儿。她尽管嘴巴上说得气节凛然,身子却只能软软地倚在沈晏安的臂弯里。乖乖地张开口,喝了一勺药。沈晏安见了她这副没骨气的样子,勉强才忍住了喉间的一声笑。
尽管药汁不好喝,可是在身边沈晏安仿佛刀剑一般的目光压迫下,顾成卉还是头一次这样老老实实地喝完了一碗药。只不过药汁才一空,她即刻便对忍冬撒娇道:“难喝死了……我再不喝了。”
若是平时,忍冬定会笑着哄一哄。再拿许多蜜饯果点之类的东西出来,给她甜一甜口。可今儿忍冬却没有回应,只笑道:“姑娘先歇着,我去把碗收了。”——竟就这样退出了门!
这种异常。无疑是来自于身边的人了——到底是病中的缘故,嘴巴苦、头又昏,顾成卉立刻不高兴了。她刚要说话,忽然只觉沈晏安动了动——接着,一片切好的、白滑甜香的秋桃肉。就被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顾成卉顿时瞪大了眼——好像连病痛都受了一惊,跳远了开去——她吃惊地看了看桃子,又看了看沈晏安,又看了看桃子……
沈晏安原本表情还挺柔和,被她惊诧地这么一看。也不由立刻板起了脸。他扬了扬竹签上的桃子,低声斥了一句:“别光顾着看了,快吃!”
顾成卉依言咬下了桃子肉,嘴边忍不住浮出了一点笑意:“这桃子切得可真不算是有水平……莫非是你切的?”
沈晏安没应声,转身“当”地一声,便将装着秋桃的碟子放在了一边。顾成卉见状立刻软了,忙连声求道:“不是不是,桃子其实切得很好,很有沈爷的风范……我还想吃。”
那双深邃得叫人几乎能陷进去一般的乌黑眼睛,定定地望了顾成卉一会儿。半响,沈晏安叹了一口气,拿过碟子,又喂了她一块桃子,这才有些无奈地低低地道:“哪儿都好,就是这张嘴不大好。”
明明没有在夸她,可是顾成卉的脸却还是腾地一下红了。她摸了摸脸颊,忙欲盖弥彰似的说了一句:“烧得我真难受……”
“你快躺下!”本来只是一句脸红的托词,不想沈晏安却当了真。他马上扶顾成卉躺好了,又轻轻地替她盖好了被子——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可是叫他做起来,却有一种奇异的、叫人心安的味道。
虽然身上依旧十分难受,可是顾成卉只觉自己壳子里头的某样东西,却好像已经被这暖洋洋的一切给融化了,变成了轻轻的一团,柔软地躺在自己的胸口。
沈晏安身上那股好闻的龙涎香气味,随着他的动作,扑进了顾成卉的鼻子里。被和暖的香气包围着,好像连不适也渐渐减轻了几分似的——顾成卉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平缓了起来。
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沈晏安站起了身来。他才迈出了一步,忽然只觉衣服下摆一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洁白的手正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顾成卉缓缓睁开了那双湖泽般波光潋滟的眸子,朝他笑道:“反正我的名声都叫你破坏干净了,你还不如陪我一会儿。”
“我既然进来了,自不会放任别人胡说。”沈晏安淡淡地道,不过到底还是坐回了床边。
看着他俊美硬朗得如同雕塑一般的侧脸,顾成卉顿了顿,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我冲你发脾气了,对不住。”
其实想想,因为不满意国公府的做法,而全怪在远在西北的沈晏安头上,好像对他也挺不公平的……顾成卉的双颊也不知是烧得红了,还是方才的羞红没有退,只是衬上她的笑,显得有点儿傻呵